第十章·有缘千里来相会

却说倒霉的笛飞声，先被爱而不得的角丽谯设计，不知不觉间吸入了大量无心槐，紧接着在质问角丽谯十年前雷火珠一事时，被封磬暗算，无心槐毒发，使他力有未逮，最后勉强重伤离开。他在手心写下“找李莲花”四个字之后就陷入昏迷，落入河中随波逐流，直到河水把他冲上岸。

幸而悲风白杨在紧要关头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在醒来之后看到户人家，还能调用体内不多的内力翻上个墙……然后再次毒发内力一滞掉了下来，啪嚓砸断棚顶，摔进了稻草堆里，人事不省。

幸运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笛飞声碰上的是他未来命中注定的好兄弟，方多病和李莲花。

但之所以称之为未来，就证明他们现在还不是。

“他怎么会在这儿？”方多病来精神了，上回笛飞声给自己注入罡气的账还没清算，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马厩内稻草纷飞，笛飞声躺在稻草堆上，面色苍白，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只能任人宰割。

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好机会！

方多病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正好，让我把他交给百川院，关进一百八十八牢！”

李莲花不言不语，视线在笛飞声身上绕了一圈。

笛飞声武功天下第一，能将他重创之人必不简单，极有可能是他身边之人。此前笛飞声言明欲查证十年前之事，金鸳盟内恐有内乱。

李莲花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断，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小狗的后领子：“诶、欸，小宝，且慢。”

他手上没用几分力。好在方多病总是肯听进去他的话，便乖乖站住了，忿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李莲花伸手往笛飞声脉门一搭，正巧瞧见对方手掌上一行大字，不禁眯了眯眼：“他中了大量无心槐。”他一手扶住笛飞声，一手召唤方多病，“你给他输点内力压制一下，我留着他还有用。小宝，你想啊，这笛飞声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受了重伤，手里还写了几个字要找我，此事必有蹊跷。”

方多病不信，凑过去看，看完一脚蹬在栏杆上，怀里抱着剑，整个人愤愤不平：“'找李莲花'……他手里写着找你干嘛？金鸳盟那么多手下呢，干嘛找你。”从他扭曲的眉毛，瞪圆的眼睛和气冲冲的语气，不用分析都知道方多病此时相当不爽。

李莲花隔空一点，煞有介事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方多病并不傻，正相反他很机敏聪慧，一点就通：“你是说金鸳盟内讧？那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他把脑袋一撇，“就应该把他押进大牢！”

李莲花微微摇头，别无他法，只得将自己的心思摊开来说明白了：“单孤刀死的时候，身上也有一根无心槐。现在笛飞声也中了无心槐，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当年杀害你爹之人，以此为饵挑起四顾门和金鸳盟大战，武林格局改写。但金鸳盟并未讨到什么好处，以你看来，笛飞声可像是个损人不利己之人？”

方多病依旧不情愿，却诚实地摇了摇脑袋，他从鼻子里哼出个气音，语调充满讥诮：“大魔头哪里有这般'善良'？”

李莲花也不纠正他对于笛飞声的看法，见方多病冷静下来，进一步解释道：“金鸳盟内必有人与外人勾结，谋划了这一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何不利用他寻找突破口。”

方多病缓缓吐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驱逐了现在就把笛飞声抓回百川院的念头：“好吧。但你别忘了咱们来是要给你找治心疾的药，那些事要以后再说了。更何况大魔头醒来领不领你的情还不好说呢，可别恩将仇报了。”

他冷声冷气地提醒着李莲花，提气一跃跳进马厩里，单手扶住笛飞声另一边肩膀，不情不愿地运气输了一段内力给笛飞声，助对方暂时压制无心槐。

这一输不要紧，方多病探到笛飞声的武功仍在，登时难掩惊讶，抬眸望向李莲花：“无心槐是顶级的散功香，笛飞声一身武功居然没废？”

李莲花不无感慨地点头，指着笛飞声的手腕，如此这般地讲道：“他先扎穿自己的劳宫穴逼自己真气外泄，以免无心槐顺利进入五脏六腑，再用悲风白杨的强大内力，筋脉逆运三次将无心槐从经络一点点逼入脑后的百会穴中……不愧是笛飞声。”

方多病收功站起来，打量着李莲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板，料到生活的重担唯有自己一人来背负，为了避免待会儿搬动笛飞声把自己的衣服沾湿，顺手把人衣服蒸干了。

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不是要别人救。”

方多病说罢，用下巴颏指着昏迷不醒的笛飞声，没想到头抬太高冷不丁吸进灰打了个喷嚏。

他灰头土脸地挥开尘土，在李莲花戏谑的眼神中，狼狈地坚持把话说完：“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先把他搬到院子里，我们的案子还没查完呢！”

李莲花果不其然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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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将笛飞声姑且安置在一处约是客房的地方，随即返还到内院中。

院内地上划着弯刀标记，血迹遍地，却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有几处血迹成拖拽状，分别来自正房与后院。源头是在床榻上，同样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看得出受害者是在睡梦中被一刀断头的。

卧房里都被翻得极乱，橱柜大开，桌翻椅斜，杯盏尽碎，满地瓷器碴子。凌乱的垂幔撕成一条条，散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与血污，脏得不成样子。

书房内，书架歪斜，书册遍地。进门处高大的兰纹梨花木博物架翻倒，上面已然空空如也。无辜的花盆在地上摔了个稀烂，泥土遍洒，碎石混杂，其中的兰花茎叶断折，奄奄一息，唯余一朵刚刚开放的花还未凋零。

其花瓣如菊，白底红丝，近看形态如蝶，远观花瓣聚拢，婷婷如莲，纤妍秀美，婀娜多姿，又好似千手观音，自然流露出一股佛性。

方多病看了，不免可惜：“哎，这可是金沙树菊，极为罕见，除了进献宫中外，仅有玉殿芳阁可见。从种子养到开花需悉心培育十数年，价值千两黄金呢！”

玉殿芳阁为京中一处常有文人墨客流连的雅趣之地，仅接待世家子弟与有功名之人，也就方多病闲得五脊六兽被自家老爹拽过去一回。

方多病说完，眼角余光瞄到一丝莹润的光，话头忽而一顿。他蹲下来捡起两个滚满泥土的碎石块，擦干净对着日光仔细验看。

洁白似雪，莹润如水，击之玱玱，仿若凤鸣。

清越空灵的敲击声吸引了李莲花的注意力，他侧目望过去，分辨道：“昆山玉？”

方多病摊手给李莲花看，由衷叹惋：“没错，'昆山玉碎凤凰叫'，产自人迹罕至的昆仑之巅，每年只得几块。虽不如寒玉价值连城，也算得上珍奇。这可是上好的昆山玉，罕有程度比之金沙树菊不差半分。可惜，全碎了。”

李莲花听罢，眉心又是一跳，他双手交叉抱臂，徐徐环顾四周凌乱异常的屋子，沉吟片刻，道：“聂追风洗劫得很彻底，连边边角角也未曾放过，却遗漏了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两样？”

方多病亦是纳闷，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靠在摇摇欲坠的书架上，把沉重的书架支起来立好，目光落在窗边燃了三分之一的蜡烛上：“许是夜晚昏暗，没看清楚？要不然就是他分辨不出，七日之前，金沙树菊应当还没开花。何况，寻常人也不会想到把玉放在花盆里。”

李莲花低声絮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聂追风是江洋大盗，武功高强，专在夜间行凶作恶，他看不清楚？行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他竟不识货？”

方多病一时愣住。

李莲花抬手抵上书架，未用内力，使出八分力气推了推，书架纹丝未动。

他用指节敲敲木板，发出厚重的敲击声。

李莲花垂下衣袖，将手重新收回袖里，悠悠道：“我观此地乱七八糟，哪哪都坏的不成样子，还以为聂追风将地皮都掘了三尺，挖出来带走了。没想到他还挺仁义，没有认出这个家最值钱的东西。那他大费周章把书架推倒，书都扔在地上，又意欲何为呢？”

方多病灵光一现，打了个响指，支棱起耳朵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不是在抢劫金银，而是在故意破坏伪造成洗劫一空的假象？”

他有些犹疑：“但其他值钱的财物都不见了，光凭这两件不能说明什么吧。而且聂追风的标记和百川院卷宗里记载的一模一样，除非知晓内情之人，否则做不得假。”

李莲花稍作思忖，索性把手一揣：“还剩下几间屋子，先去看看。”

剩下的几间屋子无甚特别，俱是不区分用途的一地鸡毛。

方多病越看越沉默，他探查了一圈，唯独到库房的时候出了声：“这富商原来是卖茶的。好茶还不少，天目、虎丘、松萝、阳羡、明前龙井……还有蜀地的玉叶长春和蒙顶石花。”

库房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只半人来高的桶，前面一排被人劈开，稻草灰倾泻而下，积成在地面。几只茶瓶东歪西倒地滚在地上，有的碎了，漏出几撮深青色的茶叶来，仔细看去，能发现深青色边缘生了些白点。

发霉了。

方多病凝神观察，拾起茶叶捻了捻，剑眉轻挑，念念有词：“是茶笼藏茶之法。但这所别院靠近河边，易生潮气，不是存放茶叶的好地方，想来只是暂存此处。贼人带不走这些茶叶，就留在这儿了。”

李莲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开始左右顾盼。

方多病看他忙活，问：“你找什么呢？”

李莲花挥袖拂开升腾的稻草灰，微掩口鼻，理所应当地给方小宝安排活计：“茶瓶的数量似乎少了些，找一下账本。这么大批量的茶叶定是做售卖用，既是暂存，总要有账本以备运输时清点数目。快找。”

方多病“哦”了一声，老实去了。

两人在屋里翻找一遍，扬起不少飞灰，纷纷扬扬的白尘犹如春日浮游的柳絮，在日光下映出边缘缕缕金光，漫天飘摇。

李莲花在灰里翻出撕成两半的账本，掸掸灰，按捺住咳嗽的冲动，快速翻阅，同步默念核对数量，随后递给方多病：“少了两瓶明前龙井。”

方多病细细比对，少顷，连连点头。

果不其然。

他的心中微动，仿佛迷惑的海潮退去，缓缓露出石头清晰的轮廓。

一个推测如雨后春笋般兀然拱了出来。

李莲花捻了捻手指，挥袖避开迎面飞来的草灰，步入内院，回首笑道：“你若是此人，孤身一人，携带大量财宝难以运走，旁边就有一条河，你会怎样做？”

方多病毫不犹豫答道：“自然是放到箱子里，沉进河去，但那样恐怕早都找不见了。”

李莲花又笑，他的眉眼沉浸在日光里，疏朗好看，硬是将满庭血腥气息冲淡七八分。

他不动声色，意有所指：“我看未必。”

方多病怔松片刻，反应过来：“你是说……”

俩人一道去了河边。

河带狭长，蜿蜒曲折，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萦绕于起伏的丘陵之间，恰巧绕过这一座本该秀美的别院。

水流进入折弯处，流速便渐渐减缓。

事实证明，能将笛飞声冲来的暗流不可小觑，愣是将满箱财宝死死卡在了绕过别庄前的一段弯道上。

湿淋淋的方多病运起内力蒸干了身上的衣服，嘟囔着没想到还要下水，随即快步走到李莲花旁边，面带苦恼之色：“这样算下来那个人最可疑，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不急。”李莲花朝方多病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山人自有妙计。”

方多病听了，点头如捣蒜，夸赞道：“你可真是个老狐狸。”

李莲花谦虚摆手：“哪里哪里。”

TBC

作者有话要说：玉殿芳阁，本文设定中一种文人墨客风雅之所，只接待世家子弟和有功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