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20，街道上阳光不错。

资助证书上写的那个“向日葵助学基金会”，是Z市本地几个民营企业家合作发起的一个慈善项目，但已经停办了许多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办事处。但丁春搜信息的时候搜到几封感谢信，又从署名信息里顺藤摸瓜，扒出个长期合作单位，代管核发各种资助费用的。

这机构如今倒是还在。

方路微坐上一辆公交车。记住地图与线路对她来说更类似于一种.....放松与休息，她估摸着时间，小声地对着同频器说着话。

“我很久没回来了，Z市变化还是很大的。我走的时候，这种前后双门的柴油公交很少，大部分还都是带辫子的电车。但我爸好像很喜欢那种老公交，说看着头顶那电缆，觉得自己的去处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让他觉得很安心。”

“有意思不？他活着的时候，有很多事情我记得都模模糊糊的，但他死了之后，那天在葬礼那个灵堂上，我忽然脑子就清楚起来，就像一枚印章一样，忽然能够把所有的东西都印在数不尽的白纸上。他们说那是因为我发了几天高烧，引发了原先的某种缺陷，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那段时间感觉真长啊，祁警官陪我去看过病，我记得他爱穿一件夹克衫，还很短，别人说他时髦他就很得意，但其实那是他搞网购不会选规格买小了一号。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和我说，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丁春，当着你的面我一直没有说，他也和我谈你。”

也是差不多的一个下午，祁望忠陪她坐在诊室外等待，刚刚丧父的小姑娘、脑子里忽然被塞入了海量的信息，她无法分辨与消化这些信息，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说话反应都比正常孩子慢了一拍。

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是被刺激傻了，但其实当时她的脑子非常清楚，能理解周遭的一切。

祁望忠就像只老母鸡，喋喋不休地在她耳旁讲各种琐事，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当然也包括丁春。

对于丁春，祁望忠大约心里还是藏着愧疚的，他聊起这个相处并不太久的小徒弟，也不能说名字与经历，所以提及的总是一些很生活很细碎的事，譬如她虽然各方面条件都不差，但是脾气臭嘴臭，有时候菜市场随便买个水果还能和缺斤短两的商家吵半天，又譬如她明明体力还不错，但出外勤总是偷懒，想尽办法不肯自己走路。

“我治疗有了一定进展后，经常自己在网上搜索相关的各种新闻与信息，也请养母帮忙雇佣过私家侦探，回国调查相关进展，当时给回来的报告零零散散的，只是说负责案件的警员失踪了。后来养母怕我治疗又反复，不再支持我继续调查。”

“所以我真的很想谢谢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查下去。”

大约因为是自言自语，所以她的声线也变得柔和起来——因为戴着耳机，所以这些轻声呓语并没有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以为她只是正常地在与人通话。她不知道那头的丁春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在聆听，但只要知道那个人在听，哪怕是没有任何回应，她仍旧觉得安心。

几十分钟后车辆到站，她下车又走了约摸七八分钟，终于找到了丁春给她的那个地址。

“是栋办公楼，门面挺挺光鲜的，有门禁，应该要预约才能进。”方路微说，“我试试。”

她走进大堂，看了一眼指示牌，对一楼前台说：“12楼，洗牙。”

总前台拿出登记簿，让她看名字，问是哪个预约。

方路微瞥了一眼，随便指了个名字，顺便瞧了眼后面登记的电话号码与生日等。

总前台收了本子，果然又要她确认一遍信息。

方路微面不改色地报出了刚才只瞥到一眼的信息，轻轻松松地拿到了电梯卡，对着同频器颇为自得地说：“进来了。”

她们要找的是个投资咨询公司，就在那个牙科诊所隔壁，方路微出了电梯，挺自然地进了人家公司，将口罩摘了。前台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看到方路微那张漂亮得十分有特色的脸，率先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方路微：“没有预约，我想问问，这里是否代办运营慈善基金？”

慈善基金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大约是方路微的长相气质实在不像是碰瓷的或者骗人的，前台很快联系了里面，出来个四十多岁、面目姣好的经理，引着方路微进了会议室。

“朱唐。”女人伸出手来，同她握了握手，直截了当地说，“代理这种说法，感觉不太像国内慈善机构的做法。你首先要注册机构，然后提交活动章程，我们这边通常只代理赠款的发放，相关活动还是需要你们自己策划的，这个你了解吗？”

方路微面不改色地说：“我的确没有在国内注册过慈善基金，现有境外的基金会，这种赠款代理也可以实现吗？”

“也可以。”朱唐想了想，“但要办理关联性手续，也就是说你仍旧需要在国内注册一个基金会，整个过程可能需要3-4个月。”

方路微轻轻点头，一边敷衍，一边在思考：怎么才能把那个什么向日葵基金会的信息套出来？

她出神的当口，手机一亮，是一条微信。

“接收资助名单。”

丁春短短一句话，方路微立刻就get到了她的意思，会议室有一大面落地窗，她装作不经意，目光放到了外面，低声说：“其实我找你们，主要还是我有个朋友以前一直和我提起你们。他是Z市本地人，也是受资助读完的大学。”

朱唐愣了愣：“我们代发的助学基金？”

方路微说：“嗯，是个叫向日葵的助学基金会，好多年了，我这次回国，原来是想注资的，但是打听了下，前几年就没在做了，挺可惜的。”

朱唐的神色显而易见的柔和了起来，她说：“哎，是，慈善也不好做，前几年几个注资人出了点状况，就没办下去。你知道的，这种基金会，超过一年没有活动，清算后就自动注销了……”

方路微：“其实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还冠向日葵的名，这名字意头挺好的。对了，当年代发款的资料名单什么的，你们这儿还有吗？名单里仍旧需要资助的孩子，如果有需要，我也是愿意接手继续赞助的。毕竟我刚回来，对本地的情况还不熟悉。”

朱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隔了一小会儿，才小声说：“有的，稍等，不过……”

方路微笑道：“我懂你的顾虑，你给我看一眼就行，毕竟合作关系还没确认，我总归也要知道你们做过的一些实事，才好决定要不要着手去办这件事。慈善前期还是会有投入，我既然花钱，总归还是要谨慎点的，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一招连消带打，巧妙地又将朱唐的疑惑原样打回去了，朱唐略微犹豫了会儿，从自己电脑里调出个文档，反转了屏幕，给方路微看。

名单不算短，大概有二十七八页，两千多个被资助学生以及资助人的姓名，朱唐作为职业咨询师，还是专业的，快速地拉了一遍，并没给太多的时间，但这对方路微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她目光落在屏幕上，表情也很放松，没什么大波动。等朱唐把名单拉到最下面，关闭文档，这才说了一句：“看来之前向日葵还是做过挺多功课的，就这么不做了，的确很可惜。朱小姐，如果确定合作，接下来走什么程序？我今天可以先付意向金。”

她这么干脆，朱唐也愣了愣。

方路微手机又亮了。

丁春：别乱花钱！

她没搭理，将手机收起来，微笑着说：“我给你写张支票吧。”

她出门的时候，朱唐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方路微：“你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发邮件给我，我相信你们的专业素养。”

朱唐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低声问：“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庄明辉？”

方路微：“？？”

她起了警惕心，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

朱唐却没留意到她的眼神，低声说：“前几天看到新闻，知道他意外死了……十几年前，我也是被向日葵资助过的农村学生之一，和庄明辉是同一批，不过他后来进了辉鑫，我们的联系基本就断了。你是来查他的死因的吗？”

死因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还没有等到方路微回答，她又轻声说：“……无论能不能查出来，都谢谢你。”

方路微：“谢我什么？”

朱唐想了想：“人这一辈子，过客也不知道有多少，我和庄明辉算是半路同道过，总还是希望他能得到一个交代吧。”她又瞧了方路微几眼，轻声说：“好了，我不多问，你也不用多说。刚才我讲的话，你忘了吧。你来过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当然。”方路微点了点头，“我来谈合作的，我们只聊了基金会。”

她们转头告别，朱唐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方路微一进电梯，就低声迅疾地说：“有个发现，可能挺关键的。庄明辉的确是当年曹成蹊赞助读完大学的，但12年开始，庄明辉的名字就开始出现在了赞助人一栏。也就是说，他毕业工作之后，也开始延续曹成蹊的做法，我粗略看了下，他前后一共资助了六个孩子，都是农村的留守儿童。”

“其中资助时间最长的那个，我们都认识。”

“就是前天在蔡府名城，当着警察面跳下去的那个，金汉昭。”

同一时间，倒霉催的隔壁市刑警队长孙继还是没等按时返岗，他在医院里守了会儿，碰见了问询赶来的成梵，两个人在走廊里面对面站定，颇有些相对无言。

成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辛苦了。”

孙继也挺沮丧，小声说：“得亏张玄阿是抓到了，要不然刘局得喷死我。”

成梵想了想，挺诚恳地说：“现在你回去也得被喷死，黄真对于局里是个什么价值，你不知道吗？”

“这会儿说这个有屁用？”孙继翻了白眼，“她抓的这还不是你的犯人？”

这话没法反驳，成梵只能转移话题：“那个办事员呢？”

孙继说：“正在抢救呢，得亏我们赶到得及时。你说你这犯人是不是有病啊，都被通缉了，好好地不躲起来，跑到政府部门杀办事员，咋了这是，人一普通公务员还有隐藏身份还是怎么着？”

成梵心说这TMD我往哪儿知道去？

他多走了两步，病房门开着，黄真靠在床上，穿着病号服，脸色不是很好，精神却还行，瞧见成梵，还笑了笑。

“我就说能给你抓着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黄真这不要命的劲头和那谁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