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泽辉是不用干活的，她作为客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的工作就是洗菜，摘菜，淘米线。

几个姑父都是特别爱喝酒，男人嘛，一旦沾了酒就仿佛打开了某个机关一样，话就没停过。一喝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间菜凉了妈妈还得重新热。

五姑父发酒疯特别厉害，刚开始是扭动身体来达到一种他认为自己在跳舞的错觉，再然后是唱歌，只唱一首，就是电视剧《西游记》的片头曲。

因为这几个姑父的存在，我从小就讨厌爱喝酒还撒酒疯的人，酒的味道不好闻，发疯的人也特别难管。

我爸这会儿也会陪着喝，别人喝到几点，他就到几点。妈妈从来不会管他喝到几点，别人都会去劝丈夫少喝点，她也从不去劝。

大年初四这一天，我爸喝醉了在回家的时候倒在路边的泥潭里。被邻居发现扶着到家，我妈把我爸接过来，放到门口放猪草的地方，给他盖了被子就带着我和福顺走了。

妈妈背着福顺，我带着几个糍粑和芙蓉糕爬上板车，这些都是妈妈自己做的。我喜欢和妈妈一起坐板车，妈妈不会像爸那样让我直接上车，她会用化肥袋装两捆干草做成一个软坐垫再让我坐上去。

板车上放了几袋米和几斤肉，还有用鸡笼关住的两只公鸡，鸭子用绳子捆住翅膀和脚放进了化肥袋里。化肥袋上扣了两个洞，把鸭子的头和脚伸出来。

外婆家离我家特别远，板车要走3个小时。中间要经过两个村子，克租和磨依蚌。克租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听外公讲过，克租小学刚建好那段时间，村里的猪总是进来乱跑，老师们用扔石头吓猪，因为方言的扔和克是一个发音，村里的名字就取了\"克猪\"。

后来大家觉得猪这个名字太过野蛮，就像\"克\"一样用了个同发音的字，租。

到磨依蚌的时候，就表示着马上要到外公家了。穿过一片湖就能看到外公的竹林，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风吹过竹林，让我想到了武侠小说经常在竹林打架的情形。

那会儿我没读过几本书，不管什么时候见到这片竹林，都只能想到春山如笑这个词。竹子开花真的很漂亮，绿色的叶子用黄色的小花点缀，这个配色太春天了，我喜欢春天。

竹林后二十多米就是外公的房子，先看到一个猪圈，再看到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堆，外公就站在门槛前面等我们。

门上贴的是日月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左右春联旁边还贴着连串灯笼。外公就站在门中间仰着嗓子朝我们挥手:\"诶～二姑娘，爹在这儿～\"

妈妈一边叫着阿爹，一边笑着看往前走来的外公。

外公家里的气氛比我奶奶家和谐很多，用一句其乐融融来形容最恰当不过，这就是我喜欢在外公家里过年的原因。不像我奶奶家，我们是被消耗的一方，在这里，我感觉到家人之间的爱。

过完年的两个月后，我爸爸的好兄弟在镇上喝酒，喝了酒脾气一上来就开始闹事。结果事情闹大进局子里蹲了五年，晨燕的爷爷受不了打击，用厨房的柴刀抹了脖子。

晨燕和她妈妈开始了有些贫苦的一生，一直持续到她爸回家，本来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是没想到越来越苦，直接从有些贫苦变成了入不敷出，连米都没有。

她妈妈每年都在生小孩，只为了生个儿子，在我读初二的时候她们家如愿以偿生了个儿子。晨燕辍学去了县里的手机店打工。

她家生了起码七个孩子，家里留了晨燕之外还有一个妹妹和那个终于生出来的弟弟。其余的四个小孩，有一个被我舅舅抱走了，在舅舅换了三个妻子还生不出孩子的情况下，他终于去医院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不能生育的问题在于自己。

另外几个孩子最好的结局就是像那个被我舅舅抱走的孩子一样，最差的结局就是变成一座小坟。

在晨燕爸爸进去没多久，我家福顺突然没了，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预兆，有一天爸妈出门后很晚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妈妈就和我说福顺没了。

我可怜的弟弟在去世之前还不能吃辅食，我们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她表现得就像她很爱这个孙子，但其实在妈妈很忙的时候，她从来没帮妈抱过一次小孩，这就是她的爱吗？

妈妈再次怀孕是我五岁的时候，妈妈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变大，不出意外在妈妈生产的前几天我又被我外公接走了。

在外公家待了两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焦虑。那会儿我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知道最多的是我奶奶对妈妈和六婶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了自己出生因为是个女孩差点被掐死。

那两天，我一直在想妈妈会生弟弟还是妹妹，如果是弟弟就皆大欢喜，如果是妹妹，她会被奶奶掐死吧。我留着干活，在她看来，妹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好像只需要一个孙子。

为了避免我心里想到的妹妹会遭受的最坏遭遇，我从外公家出来沿着路跑到了家里。我回来的时候碰见的情况属实是非常让人无语的，我爸站在那里沉默，妈妈又被反锁在房间大哭大叫，奶奶掐着那个婴儿，是个妹妹，我突然明白了。

我从门口拿了我平常用来挖土豆，但是已经坏了的锄头，抡起来朝我奶奶的脚砸去。奶奶大叫一声把妹妹摔到了猪草上，她一边骂着我小畜生一边拿着墙边的扫把打我。

我朝妹妹的方向走过去，直直站在她前面和奶奶有来有回的对打。她一边打我一边重复骂我赔钱货，酒精儿，坏种。

我毫不示弱想到什么骂什么:\"手黑的臭老太婆，死了让油漆匠在你身上涂满油漆，下辈子投胎当头猪，没吃到你妈妈的一口奶水就被你的兄弟姐妹踩死！\"

\"再把你剁了放到猪食里煮，再给你妈妈和兄弟姐们吃！\"

\"把你这辈子死后的肉割下来塞进红庙的门槛里，让所有拜观音的人踩你！\"

\"下下辈子投胎当头牛，天天被你老子打，等你再死了把你用刀砍开，吃你的骨头，拆你的肉！\"

\"再敢打我一下，我一定要用那把生锈的柴刀砍你！\"

明明只骂了她几句，我却越来越打不过她，爸还是站在那儿当个没用的站桩，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我没办法只能寻求邻居的帮助。

我扯开嗓子大喊:\"马二叔，马大叔，王老叔！快救命啊，我爸爸死了！\"

不知道重复喊了多久，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我的\"我爸死了！\"

等发现来了好几个大人急冲冲来到我家，懵逼的和我爸对视的时候，我心满意足的抱起我妹妹。

我爸朝他们摇手否认:\"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死。\"

不等叔叔们回答，我大哭大喊:\"你娘老子打你亲女儿，打你亲媳妇儿，你就站在那儿小孩都不抱，什么都不说不管，我还以为你也被你娘老子打死了，吓死我了！原来你没死，没死你不说话啊！\"

\"爸你真是太可怜了，从小被娘老子打到大，站在娘老子要打你，你也不敢说什么，真是太可怜了哇！\"

我语气激动，外观癫狂，把我爸都给唬住了，这个没用的男人甚至忘了把邻居们劝走，好让他们不继续看这场不体面的大戏。

奶奶听我骂了她几句，我爸不帮她，领居们又看到了笑话。气得打了我和爸爸几下就走了，当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打了我，我继续用语言攻击她，她不亏。至于我爸，打他的那几下是他应得的。

五岁，我，白福来就开始了发疯且嘴臭的一生。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发疯和嘴臭有时候是不体面的，我就把发疯改成了摆烂，嘴臭改成了阴阳怪气。

我爸低着头坐在那儿，我抱着妹妹去给妈妈开门。妈妈的脸上好多泪，声音哑得像我那把和奶奶对打的锄头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她看了我一眼又趴在地上继续哭。

把妹妹递给她，我想到了大哥福昌教我的对联百兴年光彩，安慰着妈妈说:\"就叫福兴吧，大哥说兴有起来和旺盛的意思，不是很合适吗？\"

妈妈哭着点头，把妈扶到床上躺着，爸还在那儿坐着沉默。我突然很可怜他，我以前觉得这人冷漠没感情，相处这么久我发现他没有一点儿主见，为了福顺他回了家，福顺没了他也没再去过烟草公司上班，现在不知道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没出意外的话他肯定在想，今天这件事他做得应该不对，但是又陷入了自己妈妈怎么会错的思想里。以前他和妈妈说话，妈妈总是沉默我还以为是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今天才知道是因为妈妈知道我爸的这个臭德行。

二十七岁的人一点儿思想都没有，只会听自己妈妈的，后来看到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时，我双手双脚赞成。他的精神世界好像还是个小孩儿，甚至不如我。在后面的几年里，奶奶因为我的原因，几乎和我家断绝了关系，正是这个原因，我爸爸被我慢慢的教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个体，不再事事顺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