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得了了乡亲们。这说出去谁能信啊乡亲们。我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江山初定一呼百应民心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
昨天晚上高高兴兴抱个铺盖卷,上叶二小姐屋子里打地铺去了。
我就是,一整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飞狗跳……
陛下:看给你激动的,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夫妻之间的最高礼节难道不就是打地铺吗?
乡亲们,我读书少。快告诉我他是骗我的。
好在二小姐还算有分寸,并没有真让陛下睡地上,腾了半张榻给他。
但陛下好像还是没睡好,第二天上朝时候眼下带着一抹青色。再偷偷观察二小姐,也是一边做事一边频频掩口打呵欠。
我老脸刚要红,忽然被人捕棱了一下脑袋。
陛下。
想什么呢?陛下狐疑地看着我:孤跟你说的话听见了吗?
……啊?
他轻轻一嗤,无奈地摇摇头,好脾气地把方才的业务指令又重复了一遍。
我急忙抱拳领命。陛下最近啊是真的变得特别好说话。他从前倒也不是脾气不好,只是人总是很严肃,习惯以学霸的脑回路平等地卷每一个人,难免让属下觉着有点不近人情。这些日子以来他整个人显得放松了许多,软乎乎儿的,任是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噙着三分笑意。
那叶二小姐呢自从回来,表现得也比先前自然了。至少她端给陛下的吃食看上去正常了许多,陛下被她按头饲喂到偷偷闹胃疼的次数明显见少。
啧啧,果真小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床……
可惜后来有回我竖着耳朵听倆乌鸦聊八卦,这才终于知道陛下跟叶二小姐大晚上不睡觉到底都干了些啥。
就聊天。
纯聊天。
倆青春年少拜过堂的合法夫妻搁那并排儿躺利巴索儿地,聊天。
从原生家庭叭叭到自我认同,从诗词歌赋叭叭到人生哲学。
给乌鸦笑话得嘎嘎乐。真是的,白脸红了。
******
不过陛下就是陛下,谈恋爱归谈恋爱,国家大事上该动的脑子一样也没落下。
对于一些我反正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负隅顽抗瓜代着无辜兵卒百姓做无谓牺牲的盛国残余势力,陛下已经为将流血控制在最小限度内的收网做好了一切铺垫。
鸟兽传讯,中计来景准备夜袭王宫的萧凛一行人已经抵达城门外。我按计划带领月影卫在王宫内外布好天罗地网,四望只见月黑风高万事具备——
完我陛下没了。
谁看见我那么大一个陛下了乡亲们?
问乌鸦,乌鸦说你是不是傻,七夕你不知道啊,泼寒节你不知道啊,带媳妇出去看热闹了,不看不是景国人。
我带着几个小弟出宫去找陛下,京城大街小巷里一堆嗷嗷激动的京官百姓也在找陛下。这是发生了啥。他俩这到底是出去看热闹了还是被人当热闹给看了。
反正就是被我找到的时候俩人表情都有那么点微妙。我一个福至心灵,发觉此刻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桥底。
那我走?
出乎意料的是陛下略一沉吟:罢了,我跟你回去。
他几大步就从我身边越过,头都没回。
是错觉吗。我觉得方才陛下的神情似乎有那么一点落寞。
******
自从萧凛成了阶下囚,叶二小姐的表现就隐隐有些不寻常。每天早上服侍完陛下去上朝,陛下前脚走,她后脚就去牢里看她那位姐夫——呃前姐夫吧。总觉得宣城王这对儿在泼寒节那天晚上就已经算是当堂离婚了。
我跟陛下汇报盯梢成果,我觉得我也没说啥啊,就给陛下气得书都撇了,还当场给我判了个语文不及格。迁怒,绝对是迁怒。
按说萧凛那间牢房的条件也算得上是牢房中的翘楚了,卫生条件良好,甚至上午还能晒着点太阳,每日吃穿用度供给俱足,连消遣用的话本子都给他预备好了,知道的他是来坐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度假的呢。就算是念在以往亲戚之情,二小姐理应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才对。
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疑惑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开。
******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萧凛?你喜欢他吗?你愿意为了他,让我去死?
陛下用的是问句,但字字句句都已然透着盖棺定论的震痛和绝望。
在傀儡术的控制下面色不见一丝波澜的二小姐,这一次终于没有再无动于衷地回答,是。
可她说是不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疑惑解开了,可我更不理解了。她在粥里下毒,又笑着亲手喂过来……陛下不是她的爱人吗?她每日与他同进同出同榻而眠,互许过相伴的诺言,在七夕的灯火阑珊处拥吻……
结果她喜欢的是萧凛?
若她喜欢的一直以来都是萧凛,她为何要与陛下如此这般?
可若她不喜欢萧凛,她又为何要通敌报讯,劫狱逃亡,甚至与他一同南下,久久不归?
我想不通。我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毕竟既然陛下疯了,我就必须得醒着。
他那满手的伤痕得有人清洗上药,那碎了一地的狼藉,得有人去收。
******
陛下操纵傀儡术,让叶二小姐当着一众亲信的面刺伤了萧凛。他自己则不知道疼似的用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烛焰,我眼睁睁看着燎泡起来,也只能咬牙先不作声。
直到夜里他疯不动了,我才能趁他昏沉,挪近灯烛检查一下他今日又坏掉了哪里。
他手冰凉,前几日的割伤刚刚结痂,新烫的燎泡又破了,指头一片灼红。
陛下你这又是何苦。我一边托着他的手涂药粉,一边不小心说出了声。
他垂着的眼睛在烛火映衬下恍惚闪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众叛亲离。他们都恨她,她无处可去,就只能回到孤身边来。
我忍不住叹气:白羽是想说,你何苦这样对你自己。十指连心,陛下,你不疼吗。
他无声哼笑,缓缓阖了眼睛,像是睡过去了。
可我知道他睡不久。已经习惯了另一半榻上有二小姐的温度和鼻息,一昔忽然又没了,叫他怎么睡得安稳。
因而我便更不忍心扰他。最后的话,我就自己吞回去了。
陛下你早先还教我念,弃我去者不可留。我都学会了,你一学霸怎么还翻车了呢。
也许,是因为真的已被弃过太多、太多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