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心药搁那赌一天的气,陛下这病就一天是个绝症。
不但绝症,我看他还有点魔怔。
那天从盛王宫捡回来的叶家大小姐、宣城王侧妃,最近见天儿的往陛下身边凑合。
本来是我看陛下每天食不下咽魂不守舍动不动就坐那儿盯着空气发怔怪担心,想着来个活人转移转移注意力也好才放她进去的。谁知道我陛下就疯了。
每天让这位大小姐做以前二小姐做的事,连回京路上都把人塞在自己车里,一边恶心一边观察与自我观察,嫌弃与自我嫌弃。
况且很快我就发现这招根本没有任何正面效果。他该不吃饭还是不吃,一到夜里就烧成块火炭,都不用试脑门儿,靠近他身边一尺远就知道这人指定是又烧迷糊过去了。
每回大小姐给他敷冷水敷到一半,他嘴里就开始呢哝念叨。我躲在门后自然听不清,但一看大小姐那个瞬间垮得跟糊在锅底的苦瓜似的表情,也能猜个大概其。
这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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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我正带着月影卫操练,乌鸦飞过来急得车都没刹住,一头撞我身上撞得羽毛乱飞。
没等我把它提溜起来,它就惊慌地嘎嘎道:救命啊,陛下投水了。
后苑花园里有处池塘,陛下和二小姐曾在池边看星星。她提起萤火虫,陛下就施法变出漫天的萤火虫,一时间有如星斗落凡,与池水交相辉映,引得宫人竞相启户窥看。
前日才下过雨,池水有些浑浊。陛下的氅衣落在秋千架上,池面已不见人的踪影。
幸而池塘不大,我一潜进去就发现了他。
人还有意识,想要挣开我继续往池底去,奈何已经开始无力呛水,被我强行拖上了岸。
我锢着他的身子拍背,又不敢太用力,这人身上还带着个没长好的血窟窿呢。
他咳水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点,喘着气说廿白羽你放开我。
我一个没忍住就哭出来了:陛下你干嘛呀陛下,你不要白羽了吗,不要景国了吗!为了一个二小姐你至于这样吗!
他闻言一怔,缓缓乜了我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回池面。
星星掉进水里去了。
……星星?
嗯,我送给她的星星。他想起身,眼睑却脱力地往下沉:我要去把它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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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泡了水,烧热不出意料地又高了起来。
我带着那块陨石回来,他睁开眼,伸手问我要。
陛下你这是何苦,不就是捞个石头,池塘里那么多锦鲤,叫它们去不就好了,再不济还有白羽呢。
他不理我,只捧着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像在检视有无损坏似的。
我心里不是个滋味。什么时候了你还心疼个石头。
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陛下把石头藏进怀里,摸掉额上敷着的帕子,按着心口艰难坐起。
这祖宗又要干什么啊?还能不能老老实实躺一会儿了??
备马。他哑声道:孤要出城。
陛下……
他阖目缓了口气:去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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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敢让陛下骑马,亲自驾了车子载他出城。郊外草长莺飞春光正好,陛下坐在车中却是一脸冬色。
路过一片山坡见野花开得烂漫,我扭头唤他掀帘看看。原想叫他疏散疏散心情,却不料他开口让我停车。
他路都走不稳,又不让我扶,兀自摇摇晃晃走进一大片花野之中,一枝一枝地折了一捧洁白。
当初刚刚回京的时候,他第一个去的不是景王宫,而是这城外王陵。他说廿白羽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们都说不太远,我却一次都没能来过。
后来每当心有郁郁,他都会到这里来坐一会儿。那当真是他在这世间漂泊数载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栖身之所。可如今,王陵中已经没有太后的遗骨了。空落落的陵寝,还能再治愈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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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叶二小姐会突然跑回来是我没想到的。
但看那个幡然醒悟归心似箭的架势,我猜是翩然那狐狸终于舍得干活了。
这心药一到位果真疗效非凡吭。人半死不活地送进去,神采奕奕地接出来。神了。
我有点后悔没派只夜莺跟进去听听这俩人在里面到底都叨叨了些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狐狸蹦蹦跳跳地跑来邀功。
我乜她一眼:不是要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要你管,姐姐我自己乐意。狐狸不屑道:澹台烬那个黑心老板,拿颗补药诓得我好苦,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姐姐我看扁了。
哈?我反应半天:啊我没说你,我是说叶二小姐。
一下子给她也整尴尬了。她清清嗓,正色道:丫头也不是糊涂人,我点拨清宇去把真相透露给她,她一听眼睛就红了,包袱都不要了拔腿就往回跑。错怪人的滋味不好受,你们行行好,以后就别再提了,昂。
我吞声。错怪人的滋味不好受,那被人错怪的滋味就好受了哇?可怜我陛下要死要活地折腾了这么些日子,人家刚一道歉他嗷的一声就原谅了。
恋爱有风险,上头需谨慎,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