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小上山追鸟下河摸鱼一念书就犯困一打架就来劲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十个时辰在外面玩的纯天然绿色小野孩儿，陛下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识过的第一个活的学霸。先公主生的，就是不一样昂。

这不右手都抬不起来了，左手执卷也要坚持看书学习。上个月他还在跟我学认夷月族古文字呢，这个月他能教我。

还有那帮朝臣，刚开始一个个龇毛瞪眼大小声，现在没一个不服帖。我们陛下现学现卖，都比他们口口声声的先王强百倍。

不过每回看他跟手心抹了浆糊一样黏在书册上，我多少又有那么点心酸。

陛下一出生就被关在冷宫，后来又关在盛王宫，好不容易出了宫闱，又给圈在了叶府。去年除夕被我在街上跟踪那回，据说竟然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出门溜达，连我五岁就不稀罕玩了的泥哨子都不认得。要是不看书，他的世界岂不就只剩下了方寸囹圄、饥寒欺压，这日子可怎么熬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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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两天有点脑壳疼。

恕我直言……是卖乖的那种“脑壳疼”。

因为叶二小姐来信了。

不但来信，还一天来八遍。不但一天来八遍，还“吾夫烬亲启”。

我滴个老天鹅喂。

这陛下哪儿遭得住。我进去送今天的第四封信的时候，发现他书都拿倒了。

乌鸦瘫在那里蹬腿儿。一见我过来就挣扎着扑腾起来把我叨了一顿。我急忙双手捂头：你就知足吧，陛下都没给二小姐写回信，还不是因为体恤你。

体恤个屁。乌鸦叨红了眼：但凡他右手提得动笔，一天不回个十六封才怪。

那你叨他去啊！祸祸我干啥？

乌鸦闻言，原地生了会儿胖气，然后继续叨我。

叶二小姐那连环信停得就跟它来得一样突然。还没等陛下琢磨明白，大活人本人咣叽一下就送到了眼前，直接就给他造懵圈了。

胳膊也不疼了，把人扛肩上就走。

说起来陛下人在嘉关大营期间多少有那么点沉闷，毕竟每天吟味的都是些生杀决断的事。只有那一瞬间，我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像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一样的笑容。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可惜盛王他又作妖了。

还作了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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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人人都有妈妈吧。

只有两个东西没有：盛王和雨。盛王你没有心，雨你是故意的。

白羽是有妈妈的。所以白羽能明白，被莹心那一剑直捅进心窝子的时候，陛下他大概已经不知道疼了。

直到遇见消息快得匪夷所思的潜龙卫，继而又收到乌鸦传讯叶二小姐通敌的时候，那麻痹的痛觉才一点一点开始复苏。一夜行路，一步比一步更痛。

及至回营下马，他脚步都是飘的。

也不传军医，就那么做梦似的飘进营帐默默站着。

随着叶二小姐咣当一脚踹了门出来，那梦才算彻底醒了过来。

我冲进去，看见陛下跟被她踹翻的狼藉一块儿仰倒在地上，痛得笑不动了，还在笑。

陛下，陛下，你别吓我。我扑过去却不敢碰他，他捉着胸口，指缝间渗出殷红。

怎么这么黑啊。他目光涣散地落在天顶，对我挥舞在他眼前的手无动于衷。

我心里咯噔一声：陛下你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了吗？

他不回答我的话，依旧直直望着帐顶天光洒下来的方向，笑到声咽，痛到打颤。

都是黑的。

他兀自念叨着，直到没了意识被我抱走。

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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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伤重又淋了雨，军医本来说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心想也好，至少晕着不知道疼，我可以趁机给他清创上药。没成想转身备个药盘的工夫人就挣扎着醒转过来。

我急忙观察他的眼睛，见他视物如常，便没敢再提先前疑似一时失明的事。我怕他想起方才又疯一回。

也许是极痛攻心，也许是气血上头。也许，只是个譬喻……

我只走神了一瞬，回过神来发现陛下在赶我出去。

啊？

以往陛下有个伤病，避讳谁也不会避讳我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连我都赶的话，他这是一个人都不要留在身边了啊。

陛下不顾阻拦撑坐起来，煞白的脸上竟有一丝痛快：熬个十天八天，总会结痂的。

他说的不止是心口凶险的剑伤。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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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墙根底下蹲着，派了夜莺躲在窗外盯梢。陛下的脸色实在吓人，我怕他一个人晕在里头。

那只小狐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蹲在了我旁边。

她如今已经是军中的翩然首领了，就是她把叶二小姐给顺到嘉关大营来的。

廿首领做什么郁闷成这样？如今盛国亡了，战事已了，应该高兴才是呀。

狐言狐语的，果然没心没肺。我腹诽。

可能我白眼翻得明显了点，她朝营帐门帷看了一眼：陛下伤得如何？

身上的差一点就刺穿心脏，心上的，不知道。

小狐狸幽幽叹口气：巧了。这伤心人，我那里也有一个。

她会伤心？我愤愤道：你是没听见她方才说的话，那叫一个字字诛心。

我一时气急，噌地站了起来，把狐狸惊得奓了下毛。

她责怪陛下杀人，可行军打仗本来就是杀伐之事，不然她以为是什么？何况陛下意在止战，稳据嘉关不曾主动用兵。如今陛下杀个把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你是知道的，可他原本谁都不想杀，一遍一遍留他们性命，给他们机会。是盛王挑衅在先，行事卑劣，盗走太后遗骨欲施法取陛下性命，奸计未能得逞便恼羞成怒将遗骨毁去、冲散雨中。换作是你，你能忍吗？又应该忍吗？

狐狸呆住片刻，缓缓站起身来：竟是这样……

我忽然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把不该说的全给说了。

翩然首领，你不要……

不要告诉她？陛下不让说的？小狐狸摇摇头：这两个人呀，嘴长了还不如没长。

行吧，你就好好守着陛下，丫头那边交给我了。狐狸说罢，拍拍我的肩膀就要走。

诶你……

放心，我自有办法，不会卖了你的。

正说着，营帐内突然传来一片瓷器坠地的裂响。我心头一跳，再顾不上跟狐狸说话，一头就钻进门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