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二小姐捡回一命后被投入冷宫，我总觉着陛下这边仿佛跟着起了什么连带反应似的。原本已经稍缓的伤势不知怎的突然加重，夜夜都疼得撕心裂肺。

有回我冲进去发现他人都滚到地上了，淤血呛在喉咙里闭了气，扶起来拍背拍了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痛极让我滚。这情形我当然不可能滚。

廿白羽你要抗旨吗？

回陛下，白羽抗旨了。我趁他浑身脱力只管把他揽在怀里，一面扯过被子尽量隔开地面的坚硬寒凉，一面帮他压紧止痛的穴位：先让白羽守着你熬过这遭再降罪不迟。

连你也，连你也背叛孤……

白羽不会背叛陛下。我心一横：白羽心疼陛下。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闷哼淹了回去，再不能言语，埋头只管专心忍痛。

至此我都不敢让他一个人睡觉了，恨不得变个鸟一刻不离地在他窗外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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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派去二小姐那边侦查的鸟兽也没看见她偷偷搁屋扎小人儿啊。

于是我想到了那个倒霉催的阴阳镯。二小姐近来瞧着身子不大好，行动大异往常，像个衰年的老太太。虽说是住在冷宫，可并没有人苛待于她，日常也无非是寂寞些，按理本不该憔悴至此。莫不是在修炼什么邪门功法？

可怜我陛下被她瓜代着，白日要处理政务，夜里还睡不好觉，咳血之症直拖到深冬都没能养出什么起色。

两人到了这个地步，他嘴上强硬，暗地里却还是忍不住跑去看她，还偷偷帮人把院子里的水缸加满。我总觉着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盼着他俩能有人先服个软。毕竟便是再荒谬的篇儿，当事人想翻也总能硬翻过去，这么杠着实在是太难受了，把我陛下熬得都快少白头了。

可惜这世事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陛下那个被老鼠咬残了的糟心大哥竟然这时候死灰复燃地蹦跶了出来，把南境搞得一整个乌烟瘴气。

我就知道我陛下肯定不可能坐视不理。毕竟他早就把当初没头苍蝇似的跟着萧凛向南逃遁的一众盛国遗民看作自己的子民了。

南境迢迢路远，他唇角的血都没干，就掀袍上马亲自率军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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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陛下上了战场勇武非凡，平日里可是个文质彬彬通情达理的好青年，连吓唬人的时候都不高声。怎么就给他摊上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亲哥呢。

好好的南国江山，这下子被祸祸得傀儡横行，毒瘴弥漫。

陛下引弓发弦，飞矢金光烁烁地破云开瘴，这才终于露出了青天原本的颜色。兵士在喝彩，敌军在切齿，唯有我心疼陛下收弓之后悄悄按住胸口，脸色都不对了。

他本就伤病在身，长途奔袭至此已是不易，此时强忍着一口淤血不愿吐在兵士面前。

此战不宜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陛下一如既往叫我跟紧，我是一如既往跟不上趟……但实际上我们跟随陛下征战日久，早已配合得十分默契，他只管像一柄利刃先行将敌军的铜墙铁壁撕开裂口，其余放心交与我们兜底便好。

此战大捷，我军直捣毒堡，俘虏叛军三千，解救百姓逾万。

我不顾陛下反对，强行在一旁撑扶着他。他此番勉强透支法力，眼下其实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行的虽是杀伐事，可此时我扭头看他苍白侧颜，平静微敛着眉目的模样真像一尊玉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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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愿舍己救众生，但他自己好像从未曾得到过应有的眷顾。

他方才精疲力竭地下了战场，便又被一封书信立时逼上了归程。他救了南境百姓，却也因此于千里之外分身乏术，再救不了王宫中的爱人。上天对他，似乎总是如此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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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死了。

偷袭都城的叛军被尽数剿灭，澹台明朗、妖道符玉伏诛。但此时这些似乎都已不重要了。

因为二小姐死了。

他本是成功了的。即便只有绝地一击的机会，他也是有惊无险地将她从敌人刀刃下、十丈城楼顶救下来了的。

可二小姐还是死了。

那些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的爱恨，没来得及给出交待的因果，他们在天上飘着的时候，都一一说出口了吗？

我站在人群里刀尖滴血，举头只见霹雳雷霆，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从始至终二小姐谋的，原来是这个吗。

阴镯碎了。陛下押上了整个余生，竟也终究是没能留住她。没能留住这个，他认定了的今生唯一喜欢他、爱他、说过要一直陪伴他的人。

京城大雪弥漫，王宫遍地缟素。陛下就这么抱着王后生机断绝的身体，一步步走过长长长长的宫道，去往他们的寝殿，他们的回忆，他们的家。

纵有情丝千万重，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我总说我的陛下既强大又天真。于感情一事，他是彻底懵懂、又频频受伤的孩童。

他从情丝初萌的混沌之中睁眼所见的那第一缕光，点化他，温热他，背叛他，杀他。

直到此刻，义无反顾地离弃他。

他们成亲两次，却尚未有过一次洞房花烛，便相与枕藉于一片皓白中各自堕入永夜，再也不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