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刚入门半载的小师弟即将与藏林大师兄比武一事在不照山传开的速度简直比出太阳之际演武场被各色花被子铺满的速度还要快。众人甚至兴致勃勃地开了个盘口押输赢——

仙门赌局不同于凡间，除了手气之外拼的也是各自的占卜功力。我师尊作为卜筮一脉的大宗师，他的选择便也一时成了众弟子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山里的妖魔精怪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于是我被撺掇去探师尊他老人家的口风。

师尊正在驴厩给他的宝贝驴刷着毛。驴扑噜了一下耳朵，长嘴嚼了嚼。

我殷勤翻译道：老伙计说，右边肩胛骨往下三寸，痒痒。

师尊将信将疑地瞥我一眼，拿刷子试探着蹭蹭。

驴舒服得一个激灵：得劲儿。

哟？可以啊。师尊大喜，继续用力刷了刷那里，眯起狐狸眼乜我：你小子平时跟块膏药似的粘在九旻身上揭都揭不下来，这工夫怎么有空专程跑来讨好我的驴？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我干脆盘腿挨着驴坐下：九旻师兄与藏林师兄比武的事您可听说了？

嗯哼。

您觉得谁的胜算比较大？

他了然一笑：你押了谁？

自然是我主……九旻师兄。

那不就结了。

我眼睛一亮：您也占出九旻师兄会赢？

嘁。他不屑道：为师的占卜，那占的可是天机。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事，犯不着我专门起个卦。

哦……我耳朵一耷，被大尾巴扫了扫脸。

师尊悠哉悠哉接着刷驴：孩儿们私底下都怎么说啊？

我不情不愿答道：他们说大师兄剑术造诣高深，同辈仙门弟子中唯有衡阳宗首徒公冶寂无可与之一较高下。而九旻师兄虽天资过人，剑术身法像人间的武将游侠一般好看又威风，可惜不能以仙法自如御使……

所以？

所以。我忿忿道：还是押大师兄的比较多。

师尊哈哈大笑，从驴背上的褡裢里掏出几块灵石塞给我：替为师押上。

您押哪一边？

你且拿去交给管事的弟子便是。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神秘兮兮道：天机不可泄露。

……所以根本就是卜过了对吧？刚才是谁说小孩子打闹犯不着起卦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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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回来就看见藏风正扒在主上案头的小香吊上挂香囊，一边挂一边激情鼓吹他这个香囊如何如何好，提神醒脑正宜伴读云云，讲得两眼锃亮。

我说诶诶，差不多行了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回鼓捣出来的那玩意儿把一山头的人都熏吐了。我九旻师兄本来就有伤在身，别再给熏出个好歹，赶紧收了神通吧你。

藏风登时就来劲了：嘿你个小羽毛懂什么，这可是我从药修大宗师兆真师叔的药铺里亲自偷回来的灵花仙草精心配比制成的瓤子，怎么能跟上次的比。再说了，上回也怪不着我呀，我本来只是问藏海师兄讨些自种的艾草藿香，想着做完了卖卖赚点零花钱，结果谁知道他摘给我的都是些什么奇葩。

主上一手执卷一手提笔，笑眯眯地在书案后看热闹：原来藏海师兄还会自己种药草？

藏风噗哧一笑：师弟你不知道，咱们这不照山占着地势，先天适合炼化万物。藏海师兄这人呢平时也没别的爱好，就爱没事蹲在小园里搞点小发明。他又不像别人炼制丹药法器，专只培育些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可惜大都不堪用。

主上好奇了起来：他都种了些什么？

藏风翻着白眼数道：比如什么会骂人的草，会扮鬼脸的花，吃了会做噩梦的果子，人一靠近就跳舞的藤蔓……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这都是些啥。这到底是在种仙草还是种妖怪，我们妖怪都很少有这么无聊的。

主上竟然认真追问了起来：这个……会骂人的草，是逢人便骂，还是有什么触发条件？

藏风答道：也不是逢人便骂。它白日里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草，入了夜若有人从旁边经过才会抖擞起来骂人。因为被住在附近的师兄弟投诉，已经移栽到北山去了。

主上用笔尾不经意地点着下颌，思忖道：这草在仙门之中确实不堪其用，但若是放在凡间，未尝不可在防贼辟邪一途上发挥其天性。百姓将此草置于门户，夜间如有强盗或妖邪上门作恶，至少会忌惮三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藏风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多采些来，趁最近课少，下山赚它一笔去！小师弟你保重身体，师兄改日再来看你……

藏风不愧叫藏风，话音未落便一阵风似地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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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警惕地抓过那香囊嗅着，只见公冶寂无提着一只小包袱打外面来了。

聊什么呢，这般热闹。他笑颜明朗语含关切：身体可有好些？

可他那张酷似萧凛的脸还是让我每回看见都心里咯噔一下。我想主上也是如此。只不过他面上不显，能够做到与公冶交游如常。

公冶刚从衡阳宗探亲回来，听闻主上抱恙，特地带了药茶前来探看。据说这茶采摘自灵力充沛的天池之畔，最是清心润肺滋养灵脉。主上将案头的一本《符篆浅修》和纸笔收拾了，挽袖添火，洗手烹茶。

公冶见了问道：九旻兄在研习符篆？

主上点头：想必我和藏林师兄的事你也听说了。且不论我如今心法尚被师尊封印，便是解了禁制，也做不到以心御剑。相比之下这符篆之术我更熟悉些，想来更易入门。公冶兄来得正好，我正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就像逍遥宗以心法剑术闻名，衡阳宗乃是当世仙门之中符篆一脉的魁首，公冶身为掌门首徒，正是精通此术。他欣然应下，与主上伏案探讨至天色向晚。

拜别了公冶，我正准备打发主上沐浴歇息，转身却见他将一头青丝束起，提了南枝在手上。

九旻师兄，你这是……

这夜天气难得晴朗，竟有一丝月色穿透云雾落在他眉间。

他转顾我：白羽，我们很久未曾过招了吧？

我心中莫名鼓动，却还是劝道：你身子未好全又用功了一天，该早点歇下才是，再说天都黑了。

他摇头道：我目力耳力皆不及剑修，越是视野不佳之时越宜修炼，你陪陪我吧。

他抬眸浅笑：就像五百年前，我从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到修得一身足以统领大军阵前御敌的武功，都是你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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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雾散的演武场空空如也，我二人相对置身其中，如寄蜉蝣于天地大荒之间。

主上手挽南枝身姿飒踏，乘云破月而来。

我举刃相迎，满怀冰雪，竟一霎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早该是这样的，他就该是这样的。我从儿时起魂牵梦萦、护送过一世、又找寻了五百年的少主人——那些红尘与宿命都不该将他绊住。

南枝熠熠生银辉，唤起一天月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