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大门敞开，浓重的黑气扫荡了整个魔域。一路上，尽是低阶妖魔被吸干抹净化作飞灰的惨叫声。

谛冕的力量在不断增强。

主上蓦地停住脚步。不是因为魔宫上空那冉冉成型的同悲道，而是因为，在同悲道浊气那灭顶般的压迫之下，却见道道金光穿云破雾而出——有仙门中人在此。

他显然也瞬间认了出来，那金光，是公冶寂无的著鲲剑和咒符。

白羽。他如同以往每次出征之时一样叮嘱：跟紧我。

我大声应是，随他冲进那被浊气和清气激荡得地动山摇的白骨祭坛。

然而我总是慢他一步。

只见前方猛然爆开一团罡风，刮得人不由自主抬臂挡住眼睛。再看之时，黑雾荡然一清，而谛冕已被迫退避至数丈开外。

主上的大氅猎猎掀开，露出被他搀护在身侧的人来。

九旻？！公冶还没来得及惊喜，甫一打量主上此刻的模样，整个人顿时僵住：你……你入魔了？

很显然，他孤身杀回此时万分凶险的荒渊，是来救我们的。却不想，再见彼此竟已是仙魔之隔。

主上回避了这个话题，朝前半步将他护在身后：“你怎么回来了？苏苏呢？”

公冶强自按捺下情绪，简短答说半路遇见前往长泽山支援的翩然姑娘，便托付她将苏苏带回去了。

“你退远些，当心被同悲道的气息所染。”主上言毕袍袖一挥，未及反应的公冶竟眨眼间便被传送至魔宫大门之外。

手持斩天剑的谛冕就在同一个瞬间反攻到了眼前：“你小子倒是命大，非但没死反而涨了能耐。不过无妨，正好杀了献祭我的同悲道！”

“哼，尔等忘恩负义的叛徒，也配与我过招？”谛冕周身魔气大盛，不费吹灰之力便击退了方才献出万年修为尚未恢复功力的姒婴惊灭，步步向主上逼近。

“杀你之前，我真该谢谢你。若非你被情爱迷了心智，竟将邪骨拱手相让，我又怎有机会得到魔神的力量！”

主上冷冷道：“你蒙骗世人，辜负衢掌门的信任，伤害亲生女儿的性命，竟还恬不知耻。”

“成王败寇，待尔等死尽，还拿什么来审判于我！”谛冕癫狂大笑，手中重剑携着万钧之力疾刺而来。

主上轻飘飘瞥了一眼那气势骇人的魔剑，只一提手臂，便将汹汹来势倏然定在了空中。

谛冕一愣：“斩天剑？！”

下一刹，主上手腕微微翻转，如同收刀入鞘续断接骨，斩天剑全无半点犹疑地飞入了掌中。

一时间巨大魔印冲天而起，剑身铭文汹涌流动，已与谛冕握持时的样态天悬地隔。

待谛冕从局势逆转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胸膛已□□脆地洞穿。

主上面色不改，漠然回敬：“忘恩负义的叛徒，你也配用斩天剑？”

“不……不……”谛冕徒劳地抓住剑身试图将它拔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沿着铭文沟壑迅速流逝，“我不能死……我还未成为三界之主……”

伴随着不甘的呢喃，他灰败地缓缓瘫倒，至死未能瞑目。

谛冕死了。这个曾害得主上无辜受审、为窃取邪骨蛰伏万年的祸害终于死了。他毕生费尽心机所求取的，正是主上想要奋力摆脱而不能的；他的阴谋诡计大动干戈，到头来，抵不过主上轻轻翻转一下手腕。

斩天剑被主上覆掌化去，那原本寒冰似的神情倏忽动摇，身形一晃呕出血来。

“主上！”我猛然想起，他此时尚未重新融合邪骨，适才强行纳入的浓厚魔气仍在周身经脉之中暴走冲撞，经此一番对峙，只怕已撑到了极限。

我正要冲上前去，浑身汗毛却陡然炸了起来，后脑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揪紧——那是几百年间出生入死所练就的、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它先于五感，却百发百中。

什么也来不及想，我已飞身上前将主上严实地护在了怀中——

紧接着后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觉疼。

白羽。

白羽。

白羽……

主上喊我的声音在颤。我急忙回应他：我在这儿啊。却忽然想起如今已经没有传心咒了。我想开口，可发不出声音。

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滚烫的，是血。

我的大脑袋竟然前所未有地聪明了一下，明白过来，我们大概是被人偷袭了。

那主上？！我狠狠闭了下眼又睁开，试图从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辨认主上的模样，想确认他是否安好，有没有也被暗器所伤。

可惜看不清。

我像一个被扎破了的皮球，魔气也好，血也好，从我身体里争先恐后地向外逸散出去。

白羽，白羽你……你别睡……

视界无可挽回地暗了，唯有他的声音仍能传入我耳中。听起来还好，应该没有受伤，只是……好悲伤。

我微微松了口气，可仍觉得心疼。不是伤口疼，伤口只是有些凉，像被不断灌入腊月的风。

我是心疼他。有很久很久，他不曾像这般崩溃过了。连自戕时也没有，连入魔时也没有。

他这一生，似乎一路都在失去。所有本就不多，命运却仍在豪夺。他都这样辛苦了，这天道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不肯把我，留在他身边。

主上，别再这样抱着我哭。敌人还在暗处。

主上，你可是主上啊，怎么像个小孩子，让人忍不住又想唱歌来哄。可惜我唱不出歌来了。

主上，如果有来世，别再这么苦了。如果有来世，最好我们都生在僻静村落寻常人家，白羽还会带着桂花酿，踏月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