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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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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姬蘅难产而亡,赵王一夜白头。

新生儿刚出生就没了娘,被父亲送在太后奶奶的宫中抚养。

王室宗谱之上,新记载了一个名为赵登的小公子的名字。

“公子登,王十二子,岁末瑞雪夜降;登母姬氏夫人,旧鲁宗世女,楚地媵妾,难产亡。”

寥寥数语,将他命运多舛的母亲的一生,轻描淡写。

*

那天夜里,卫美人被褫夺了名分,打入冷宫。

幸福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她抱着手臂蹲在墙角瑟瑟啜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按照王后的授意,给那个抢走君心的瑶夫人使绊子,怎么就一朝沦为弃子。

从民间乡女到赵宫宠妃,从美食华服到冷宫失宠。

短短一年间,人生大起大落,恍然如梦。

况且她虽然针对姬蘅,去争夺她的宠爱,却从未想过要害她的孩子,更从未想过要她死。

卫氏哭干了眼泪,不断拍打着门,哭诉自己冤枉:“王上,臣妾冤枉啊!都是王后让我做的,换掉瑶夫人的炭,也是王后授意,臣妾由王后带进宫,不敢不听她的话啊……”

这样的事情,很快进到手眼通天的王后芈颜的耳朵里。

当天傍晚,王后宫中的吕尚宫提着食盒,带来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药,踏着暮色进了冷宫。

“卫氏神志失常,胡言乱语,王后宽宏大量,不予追究,特赐哑药,令尔反思。”

卫氏不断反抗挣扎,却是徒劳,在几名宫女的按压下,被吕尚宫捏着下巴,强行灌下哑药。

苦涩的药汁在挣扎中洒出来,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打湿了衣襟,留下斑驳点点的褐色。

待一碗药见了底,吕尚宫松开她的下巴。

卫氏匍匐在地上,只觉得喉咙一片灼烧又奇痒的疼痛。

她不由伸手抓着脖子,想去挠痒,染着蔻丹的指尖抓破了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模糊且不甘的问候:“为、什、么……”

吕尚宫蹲在她身前,睥睨着这位昨日的宠妃。

她轻轻拍打卫氏如花似玉的脸:“王后能让你扶摇直上,宠冠后宫;自然也能让你摔下泥潭,重归下贱。”

“贱民就是贱民,你到底是不够聪慧,空有美貌,却无大脑,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若你无作为,当个花瓶平分掉瑶夫人的宠爱也就罢了;偏偏自作主张,去换掉她的炭,害她动了胎气死于难产。事发之后,你还敢反咬主子,你说你这样不听话的走狗,还能留着干嘛?”

卫氏颓坐在地上,美丽的脸庞,苍白如雪,眼睛中一时毫无生气。

吕尚宫冷哼了一声,“我记得你出身乡野,不曾读过书,不会写字,也就不必弄断你的手指了。你好自为之,还能留得一命在。”

吕尚宫等人信步离开,洞开的殿门冷风呼啸。

一片雪花,被风吹进来,落在卫氏的手背上,瞬间就化成了雪水。

良久后,卫氏低低发笑,笑声像剪断了舌头的鹦鹉,凄厉可怖,音不成调。

她笑出了眼泪,纤纤细指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抓出道道血痕。

*

赵王·绪在这一年冬天,忽染重症,在合宫战战兢兢的伺候之下,顺利度过了次年的春节。

整个冬季,赵翦时常入宫伺疾,在赵王床前尽孝,鲜少回东宫。

久病床前,他喂药照料,才知道赵王这病,并非来的莫名,乃是心病。

只因他心爱的女人,撒手人寰,一夕之间,赵绪便像被抽走了一丝支撑的劲。

从前珵环夫人的死,已经给了他一次重创。

如今姬蘅一去,他再也没有留恋。

除夕那天,太后带着襁褓中的公子登过来探望赵王。

赵王甚至不愿意见到赵登,在他的眼里,要不是因为生赵登,他的阿蘅就不会有事。

赵翦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实在没想到姬蘅对自己的父亲而言,是这么的重要。

也没想到,女子生产如此凶险,毫不可控,犹如入鬼门关。

早知如此,他就会另择他法,不会安排人在姬蘅的补药中,下催产药了。

他本来只想让姬蘅早产,借此在赵王面前揭露她在后宫的处境,借赵王之手打压他的母亲——王后芈鹭。

这一出难产而亡的凶险之事,让赵翦打消了要姬禾给他生孩子的想法。

他就这么一个心尖上的人,实在不敢让她涉险。

*

除夕夜里,伺候赵绪歇下之后,赵翦深夜回了东宫。

一回去,他就直奔姬禾的院落。

子时还未到,他还来得及赶上陪她一起过年。

殿内温暖如春,沥风沐雪的赵翦,一踏入此间,闻到独属于她的气味,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觉得心神安宁。

他朝内走去,见软塌之上,锦被之下,女子朝外侧卧酣眠,露出一张红润的小脸。

赵翦解下沾了雪沫的狐裘,快步上前躺在她的身旁,忍不住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

大约是他身上沾染了药味,睡梦中的姬禾,被薰得蹙了蹙眉,别开脸,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赵翦失笑,起身命人备水,在耳间的浴房洗浴之后,才拥着她重新躺下。

姬禾半梦半醒,忽然就感到背后一凉,接着身旁的床榻陷落下去。

一个怀抱瞬间贴了上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是赵翦,便要起身,“太子回来了……”

赵翦按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哄小孩子似的:“睡吧,别动。”

姬禾听到让她继续睡,也就没再起来,眼皮一闭,真就继续睡眠。

赵翦双臂紧紧搂着姬禾,埋头在她的颈窝,喃喃自语:“阿禾,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重要。”

姬禾困极了,也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口中含糊嗯声回应。

她睡得好好的,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感觉身上压了块大石头。

她被压醒,睁开眼,在半明半暗得烛火之中,看见半张埋在她颈间的脸。

赵翦五官英挺,轮廓较之前段时间,消瘦了几分,颌线越发如刀削似的俊朗。

姬禾还以为是昨夜做梦,梦见的赵翦回来了。

她不由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男人,闭眼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眼下有着一圈乌青,料想在宫中侍疾加之监国处理政事,辛劳的很。

连睡梦中,他都是皱着眉头。

莫名的,她想抚平他的眉宇。

刚伸出手,那男人就动了一下,浓密的羽睫像蝶翼似的震颤。

他要醒了。

在床榻上时,姬禾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除了睡着,之前每每欢好时,赵翦总是掐在她腰间,在她耳边呵着热气,缓慢地折磨她……

要她叫出声,要她喊他的名字,要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是如何的与她鱼水交融,完完全全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下意识地,姬禾连忙闭上眼睛,索性佯作还在睡。

下一瞬,她就听到殿内铜壶滴漏的滴水声。

寅时三刻。

*

赵翦每日习惯寅时三刻就醒,都不用宫人来叫他,就已经练就出来一个逢时必醒的习惯。

他睁开眼,望了望怀中沉睡的姬禾。

随后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闻见她发间幽幽逸散的桂花香味。

持续闻吸了几口,他才再姬禾唇上落下轻柔一吻,随后小心翼翼地松开她,恋恋不舍地起身。

赵翦怕宫人进来会吵醒姬禾,便没唤人进来,自己穿戴好衣冠,离开此间。

等他走后,听到殿门的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姬禾才睁开眼。

她有些怔然,刚才赵翦离开前,还给她掖了被角。

这样的事,只有小时候睡觉,母亲和父君才会为她做。

赵翦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侯公子,为何对她这个卑贱的亡国之女,如此细致入微?

姬禾没有再想下去,她得起来了。

因为今日是春节,按照规矩,需得去给主母太子妃芈颜贺春,随后再随她一同进宫,去给宫中的贵人挨个拜贺。

芈颜对姬禾的拜贺爱答不理,由着她在地上跪着许久,也没让她起来。

要不是新年第一天,说不好的话,会触了眉头,影响一整年的气运,芈颜才不会让她好过。

直至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姬禾跪了半个时辰,等芈颜慢条斯理用完早膳,她才让人起来。

她是故意的,掐着时间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姬禾立规矩的时刻,要不是再不进宫,就会误了吉时辰。

否则,芈颜真想让她跪上一天。

*

在赵王寝殿外,前来新年拜贺的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地。

后宫世妇,前朝重臣,公子王孙,自发地分门别类,站成三个阵营。

寺人进去通传,出来的,是赵翦。

他一身玄色朝服,头戴高冠,莫名威严,却是语气温和地传达王意:“父王今日精神不佳,加之体恤诸位雪天寒冻,故而免了贺岁朝拜,诸位请回吧。”

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站出来,对着殿门拱手一礼:“王上病重,数月不理朝政,不见朝臣,臣等日夜忧心,朝思暮想,惦念我王;今元日春节,良辰佳时,太子缘何不让我等觐见?”

赵翦神色从容,笑问那个站出来的中年朝臣:“季司马年岁几何?”

司马季赫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迟疑了一下,答道:“臣今年刚满四十。”

赵翦踏步下台阶,走下来几步,朗声道:“不惑之年,正直壮年,可惜季司马壮年失聪,听不灵光。孤便再复述一遍:父王今日精神不佳,加之体恤诸位雪天寒冻,故而免了贺岁朝拜。”

他这几步,走得缓慢,四平八稳,教在场的人,看出来一份不怒自威的深沉,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人群中的姬禾看着他这样子,听着这沉着的声音,不由心间一动。

司马季赫一噎,不由看向人群中的公子赵烜。

后者对他轻轻颔首。

接到示意,季赫愤恨吭声:“臣等只听王上亲口之言,岂知太子所言,真是王上之意,还是太子一人之意。”

此言一出,殿外顿时猜疑四起,此间的人交头接耳,各种声音悄声相谈。

季赫位居司马,掌管兵车战马,在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生性刚烈耿直,唯王命和贤明之人是从。

前些年赵翦还未回赵国的时候,朝中纷纷以为储君之位,非贤德爱民的赵烜莫属。

加上赵烜谦逊温和,数次礼贤下士,他也就对赵烜很有好感,选择拥戴这位贤德的二公子。

后来赵翦回来,荣登储君。

这让季赫为公子烜感到可惜,对赵翦各种不服。

特别是赵王病重,将政务移交太子翦后,以他为首的赵烜朋党,不满越甚。

此时此刻,他们合理怀疑,赵王是否真的病重,还是被太子囚禁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

接着,又有三名朝臣跨步出来,请求面见赵王,确认赵王安危。

一时之间,陆续出列好几个人。

他们唇枪舌剑,直指那个太子殿下。

赵翦面不改色,静静站在殿前,大氅下的指骨握的泛白。

他幽深的黑瞳,淡然目视这一半拥戴赵烜的朝中重臣。

不出声,不辩解。

他只是离赵五载,这些人就被他的母亲和弟弟收买,效忠拥戴他们。

与他不是同一条心的人,真是让他没耐心虚以委蛇。

*

姬禾深知赵翦的脾性,表面越淡定,说明,他心中已经起了杀意。

逼急了他,这些离心离德的朝臣,在此血溅当场也不是不可能。

气氛越来越凝重,她朝着四周打量,忽然见到那位太子詹事-赵允。

人群之后的姬禾,悄悄挪动位置,站到赵允身后,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赵詹事,太子孤立无援,现在就靠你了。”

赵允侧首,见是那位之前远远见过的东宫美人,赵翦心尖尖上的宠姬。

他皱了皱眉,不屑道:“这种时候,姬美人凑什么热闹。”

姬禾不理会他阴阳怪气的嘲讽,轻声道:“要想今日无事,我说你什么,你跟着说什么。”

赵允没当回事,无奈道:“姬美人,现在不是你烽火戏诸侯的时……”

话没说完,忽然他就被姬禾一把推出来一步。

他的出列,让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凝固了一下。

站出来的不解,没站出来的亦是不解。

连赵允自己都不解。

赵翦沉沉的目光也看向他,似乎在问:连你也要反水?

赵允在心中骂了声娘,硬着头皮出声劝和。

但没人理他。

他正要后退回原位的时候,姬禾站在那个位置,堵住他的退路,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风向正好,将话清晰送入他一个人的耳朵。

他瞪大眼睛,死马当成活马医,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姬禾教给他的话,劈头盖脸朝着还在刁难的季司马砸去 :“季司马位高权重,还请慎言!质疑王命,诬蔑太子之罪,掂量掂量合族担不担待得起!”

季赫一顿,不知道赵允哪来这样的胆子:“赵允你放肆!区区詹事,岂敢公然威胁重臣?!”

赵允同步背后的姬禾的声音,发言:“你才放肆!竟然对太子口出狂言!亏你还是朝中老臣,竟连一点尊卑上下都不顾。”

“我们王上何等英明,没想到他老人家病中体谅我等天寒地冻前来朝拜,一片慈和仁心,免了大家的朝拜,还要被你这个老……”听到这个词,赵允差点咬到舌头。

他汗流浃背,连忙跟上:“……老匹夫如此恶意猜疑,挑起争端。离间王上太子的父子亲情,离间太子与朝臣的信任。”

赵翦朝着慷慨激昂、激情输出的人看去,在赵允的后侧见到一截浅紫色的衣衫,人被赵允挡着,看不见。

但那衣衫他并不陌生,从前,他亲自解开过那抹紫衣。

从他的角度看去,姬禾与他挨的极其尽。

赵翦眯了眯眼,他们,在做什么?

赵允继续陈词:“众所周知,太子衣不解带,夙兴夜寐,在王驾前伺疾两月有余,此等孝悌之举,还要遭季司马恶意揣测,不知季司马,到底是何居心!?”

说完这长长一串话,赵允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这么冷的雪天,他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手都在抖。

这位姬美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如此惊世骇俗,胆大包天。

好家伙,这让他完完全把那老匹夫,呸不是,季司马得罪惨了!

‘赵允’这一番唇枪舌剑,将季赫堵得哑口无言,顺道还给他扣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离间’之名。

季赫一介武夫,直来直去,直言直语,说不过这咄咄逼人的年轻后生,一时气愤地指着赵允:“你、你你血口喷人!”

“你、你你……你才血口喷人!王殿前头,质疑王命,妄加揣测,污蔑太子,”赵允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凌厉:“季司马,别不是想犯上、逼宫?”

此话一出,顿时性质大变。

将众人质疑的太子的矛盾,转移到季赫的不臣之心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把锅再甩回去。

季赫顾不上其他,连忙跪下请罪,匍匐在雪地磕头:“臣岂敢!臣只是忧心我王,关心则乱,这才叫猪油蒙了心,不甚失言,望我王、太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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