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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美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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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这一年的三月初,缠绵病榻的赵王薨逝。

在赵王临终前,千秋殿一大早就召了重臣入殿。

当着他们和一干子嗣后妃的面,奄奄一息的赵王,将王位与王印传给了赵翦。

交代完这些,赵绪第一次问起了那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且不被他喜爱的十二子——赵登。

太后连忙挥手,命人将襁褓中的赵登抱上来。

不足五个月大的幼婴,睁着清亮的双眸,懵懂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许是父子连心,又许是婴孩灵敏,知晓父王即将不久于世。素来乖巧、不怕生的赵登,在见到形容枯槁的赵绪后,骤然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很有感染力,将一帮忍泪的人,带出低低啜泣。

赵绪撑着一口气,勉强看清了这个不受他待见的、最小的孩子。

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

赵绪忽然就想起了姬蘅,接着是与之相像的珵环夫人-殷瑶。

他泪眼婆娑地拉着赵翦的手,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为小儿子做打算,交代道:“翦,就当是替我,将来务必要善待登儿。他还这么小,却一日不曾享有过父母之爱……我去后,他无父无母,幸好他还你这个兄长。翦,登儿是你最小的兄弟,你一定要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赵翦将另一只手覆在赵绪手背,郑重允诺:“父王放心,儿臣定会好好教导王弟长大。”

“好,好……”赵绪得到赵翦在群臣前的允诺,再无遗憾。

最后一丝意识逐渐消失,朦胧之间,他好像看见两个长相一样的女子,肩并肩站着门口,而后两人重叠在一处,变成了一个人。

最后不知她到底是殷瑶,还是姬蘅。

她巧笑倩兮,温婉地向他招手,轻柔地喊他过去。

赵王·绪干裂的嘴唇呼出最后一丝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撒手人寰。

太后哭天抢地,大呼:“王儿啊——”

赵翦将赵王垂落的手,摆放好,跪地磕头,隐忍哀伤:“父王,请一路走好。”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山崩地裂般的痛呼。

那些子女痛哭流涕:“父王——”

那些臣子悲戚高喊:“王上——”

春日下旬,丧钟长鸣。

这一天开始,宫中挂起白绸白幡,举国服丧。

*

迁居静泉宫静养的芈鹭,自小儿子宫变失败之后,整个人仿佛凋敝的花,脸上失去了颜色,一头黑发也染了霜白。

昔日雍容华贵的王后,宛若寻常妇人。

她整日着素服,独坐殿中幽闭,不言不语,不点灯烛,心如止水。

听到丧钟响起的时候,她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怔住。

片刻之后,忽然现出一抹怪异的笑。

好像深沉的苦涩,瞬间得到释放;痛快中含着凄哀,释怀中带着悲伤。

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接着在她那生了细纹的眼角,滑下一行泪水,她喃喃自语:“赵绪,你终于死了。”

与她相伴,却离心半辈子的丈夫,一朝死去,她心底那些又爱又恨的情愫,终于能随之一并葬送。

至此,阴阳两清,她再也不用怨恨他了。

而她,会好好活着。

没过多久,有宫人急匆匆的步伐在殿外响起。

片刻后,殿门打开,一丝光亮倾泻进幽暗的大殿。

捧着孝服的宫人入殿,容色戚哀:“请王后换上孝服,前往千秋殿为王守灵。”

芈鹭起身,静静由着宫人给她换上孝服。

这一日,太阳很大,她第一次走出静泉宫。

她走出殿门,久不见日光的双眼,被明晃晃的阳光刺痛,双目下竟然各流出一道血泪。

*

即位后的赵翦,诸事繁忙,没时间沉浸在哀伤之中。

第一日,他忙于料理国丧,戒严京畿等事。

忙完之后,已是下半夜。

赵翦披麻戴孝,赶了过来守灵。

大殿空荡荡的,除了角落里的宫人,灵前哭丧的其他人,都已经散去。

他在灵前上了一炷香,见棺椁四周的长明灯即将油尽,便添了些香油;随后跪在灵前,在焚化盆中撒了一把纸钱。

纸钱被炭火引燃,烧出火焰。

透过火光,赵翦考虑的是那一桩梗在赵国版图的鲜虞。

当初赵绪反对他出兵攻打鲜虞,说出那句“日后寡人长眠千古,不知世事,你继任为王时,想如何便如何。”

他一直没有忘记,也没有撤销对鲜虞的虎视。

殿外骤然起了一阵风,风卷起焚纸盆中烧了一半的纸钱,落在赵翦的衣裾上,燃出一个火星子。

当事人心神都在沉思,浑然不知外事。

正好送悲痛欲绝的太后和登儿回去歇息的姬禾,在此时折返回来,见到跪在灵前的人,一角衣袂着了火。她连忙抓下头上的孝帽,上前挥打扑灭火花。

赵翦这才回神,抬眸见到忽然冲过来的人是她,见她一双眼睛通红,便问:“你怎么没去休息?”

姬禾先是听到声音,才知道是他。

她以为他是极度悲伤,才没注意到身外之事。

扑灭了衣摆上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花,姬禾连忙行了个礼,接着一同跪在灵前,侧眸打量了赵翦一眼。

只见他面容凝重,眼中遍布血丝,抿紧的嘴角下压,下颌也冒出一片青色点点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和沉重。

“刚送太后和登儿回宫休息,想起走前殿中的长明灯该添些灯油,便过来了……况且,殿……王上今日诸事繁忙,想必累极了,我也想替王上在此守夜,以尽孝道。”

姬禾回答完他的问话,望了望他的神色,温声劝声:“王上,您还好吗?请节哀。”

一夕之间,太子顺位,她一时没改过来称谓。

赵翦听到她及时改口的陌生称呼,也察觉自己还未完全适应。

别人喊他‘王上’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

她一喊他,还是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语调,但那声陌生的‘王上’却也令他一瞬恍然,不知她在喊他,还是喊那棺椁之中的王。

“我没事。”赵翦拿过她手中的孝帽,抚平之后,给她戴回头上,声音沙哑,“你有心了。伺候香火这些事情,自有宫人去做,你不必这么辛劳,事事亲力亲为。”

姬禾恭顺回道:“先王是君,亦是王上之父,能为先王尽孝,是我的福分。请允许我,陪同王上一同守灵。”

赵翦静静注视了她一瞬,觉得心下有暖流流淌,随后应允:“那便陪着,若你困了,就即刻回去休息。”

“多谢王上体恤,”她对着灵位前的烛火道:“能为先王守灵,我很荣幸,岂有困乏之理。”

话虽如此,但话中掺杂了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她自然也不逊色。

送回去太后和登儿之后,她确实是过来碰碰运气的。

白日里,这殿内跪了一殿身穿孝服的人,男男女女,皆披麻戴孝,一个赛一个哭得真情实感,嘶声力竭。

叫人闻之落泪,听之动容。

她跪在这些白晃晃的人群之中,无悲无泪,也不想跟着演戏。

君王薨逝,除却真真切切有着血脉关系的人,会伤心之外;其余的人,再如何哭天抢地,也不过是出于对君权的畏惧,或者出于哭给活人看的心理。

好叫人知晓,他们对已逝的君王的爱戴敬仰,和悲痛不舍。

但她对赵国的王,既无血脉之亲,也无敬仰之意。

她会跪在这里,给他守灵,不过是因为赵翦这层关系。

抽离了这层关系外,她和赵国没有任何的牵连。

是以,她无论如何,也滴不出伤心的眼泪。

自然也不会将‘哭灵’这种无用功,做在万人同悲的场合。

孝服一穿,白布一裹,谁分得清谁是谁。

哭声一响,满殿哀乐,谁知道谁哭没哭。

就算要演戏,也当演给赵翦看。

白天,赵翦行完入殓之礼后,就离开去忙后续事宜,没在殿中停留太久。

以她对赵翦孝子心态的了解,他马不停蹄做完那些事情之后,不论多晚多累,他都会回来守灵。

故而,姬禾今夜是特意来此候他的。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太子和君王有所不同。

不仅是称谓上的不同,更是职权地位上的不同。

太子再如何尊贵有能力,始终是一人之下,且只在一国之中尊贵。

可君王则不一样,成为王之后的赵翦,将会在列国之中,粉墨登场,留有名姓。

而她,也能更进一步,筹谋布局。

她陪他从公子到太子,花了太多的心思,历经千难万难,才终于等到他成为赵国的王。

得知赵绪薨逝,她热泪盈眶。赵翦称王,让她心中激荡不已。

她太期待看到她手中的刀剑——成王之后的赵翦,将来是如何的振兴赵国,再如何的碾压楚国。

因此,她及时调整了驾驭这个男人的策略。

由此前的‘若即若离的引起他的征服欲’,改成‘与他共进退通悲欢的知己’。

让他见到她对他尊敬的父王的一片孝心,让他知道,她已经拿他当成了亲厚的家人。

从前,在接近赵翦之前,她为了摸清男人的喜好和脾性,专门时不时去勾栏院观察过。

那里的姑娘告诉她,世上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若他们太轻易得到一个女人,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将之抛之脑后,弃若敝履。

当时她花了全部的积蓄,向那个艳名遍布列国的花魁求教:“如何才能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长久地产生情感呢?”

花魁轻摇羽扇,轻嘲一笑:“妹妹,你要记住‘情’是最下贱的东西,不值一钱。男人可以对你有情,但你绝不能对他产生哪怕一丝的情。谁要是动了情,谁就输了。就像做我们这一行的,只能虚与委蛇,不能动情。”

“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长久地产生情感最好的方法,第一步就是一直吊着他,时不时给出一些信号,让他以为你对他有意。”

“时间久了,你却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他就会挠心抓肺地想得到你。等到了这一步,你就吃点亏,让他得到你的身。但你不能傻乎乎完全将一颗心交出去,你得欲拒还迎,拒绝他的各种示好,让他感到若即若离。这样,他才会对你产生彻底要征服你的欲望,对你死心塌地。”

姬禾一直铭记着这个教条,也按照这个教条,针对性的对赵翦虚与委蛇。

第一步,她用了两年时间。

在府邸,刻意制造与赵翦的偶遇,让他注意到她。

两人一直尊卑有别,她也总是刻意保持距离。

后来循序渐进,她才时不时释放出撩拨的信号,接着伺候之便,发生一些肢体接触的‘意外’状况。

等她在赵翦沉静的眼中,终于发现了隐藏不住的欲念之后,她才启动了第二步,用计献身,与他发生实质上的关系。

之后她故意不要名分,继续与他保持距离,让他对她朝思暮想,进一步加深食髓知味的赵翦,对她的渴望。

这些都是在她的计划之内,唯独那个悄悄来又悄悄走的孩子,实实在在是个意外。

意外既已发生,她便借着这个没了的孩子,与他半真半假的坦诚,说自己与他没有情谊,只是交易。

赵翦对她的情谊,她是知道的。

甚至发现,他的真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知道那次吵架之后,他有让赵允去打探她的从前。

于是她顺水推舟,让罗大掌柜找人,在外散布关于她过去的那段婚约,将消息送到赵允耳中。

男人的征服欲,除了想得到一个女人的身,还想得到她的心。

姬禾刻意让赵翦知晓,她的心在很多年前就许给了范奚,许给了一个已死之人。

正常人都会对此耿耿于怀,想要取代那位占据自己喜爱的女人的心的人。

更何况是争强好胜的赵翦。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都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对着另外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这,便是赵翦一直对姬禾有征服欲的原因。

而这些,完完全全掌控在她本人的手里。

上次椒兰围场的交心之谈,她给他的那个“尽量对他公平”的回应,也是为了哄他开心。

教他尝过情爱的酸涩后,适时当得给一点甜头和期待。

偶尔午夜梦醒,姬禾后知后觉会想起那个孩子,继而对祂产生愧疚之情。

她也会觉得,这样玩弄又践踏别人一片真心的自己,万分卑劣,无比恶心。

有时梳妆照镜子,她都觉得镜中的那个自己,已然面目全非。

外表娇艳色绝,内里丑如蛇蝎,坏得一塌糊涂。

想到这里,姬禾胃里适时翻起一阵反胃,她不由捂住嘴,咽了咽喉咙,抑制住那股呕吐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嗯,阿禾从来都很清醒,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这篇文,开文的时候是想写个万字小短篇的。结果写着写着超纲,于是计划最多写20万。

没想到20多万字了,男主才刚刚登基成王……

就是说,离大结局……还有一卷……泪目( ? ^ ? )

这章开始就是真正的收尾卷了,应该是十万字左右吧,不能再多了……

祝大家中秋快乐,预祝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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