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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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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吴洲

今夜宁静,月明。

自帝京一别,白羿被赵翎派来北境已经有十五日了。

分别十五日。

他推开屋门。狭小的房间并没有因为进入一个人而显得拥挤,月光如寒霜,不吝啬地照在每一个角落。

倒显得空荡荡的。

他不需要多大的空间,白天被形形色色的人围着,夜晚华灯初上,弄点酒喝喝,很快便能沉溺在夜色里。

不去想些有的没的。

今夜却失败了。白羿有些沮丧的想。

他走到窗边,绕过被寒冷月光照得霜白的小床。

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也装着人,一点也不想睡眠。

屋子小,窗户也小,窗户外面却是很大。月亮很大,湖面也很大。

少年倚在窗边,微微喝了些酒,嘴唇嫣红,眸光潋滟。他长得很白,天生带着股纯真稚气。看起来很乖,有时却又执拗得很。

总是闷闷的,不多话。

就如现在,即使心绪汹涌如潮,也不愿多说一句。

今夜宁静,月明且圆,不眠。

烈酒携着绵绵情思点燃血液,一起汹涌进五脏肺腑,白羿感觉自己现在脸热热的,耳朵也热热的,就像冬天坐在火炉旁烘烤一样。

心却酥酥麻麻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倚着窗,往外看了看。

古人用月寄托相思之情。相思令人缠绵悱恻,就像这无穷无尽的夜空,唯有天上一点明月,一想到你我共相望,便觉得心安。

他觉得赵翎不会望月亮。

因为他很忙。总是很忙,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

白羿在,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白羿走了,他身边也是围着一群人。

前几日赵翎被赐婚的消息传到吴洲。

白羿当时就笑了。

且不说这门婚成不成得起来,幻想成起来了,那名新妇怕也是要过白羿一样的日子。

啊...不能这样想,毕竟是不同的。

少年从窗边探出脑袋,微风丝丝缕缕拂在脸上。

他穿着黑色的衣裳,领口边绣着银色的花纹。他不喜欢黑色,但前几日逛商铺,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件。

现在他觉得这有点紧,有点难受。全身都束缚在里面。

白羿换了个位置,手不小心碰到木窗,才知道自己现在肌肤有多滚烫滚烫。

真烦。

不是说今晚送信来的吗?结果子时都快过了,明天都快到了,还没有一点消息。

害的他酒也没喝好,还一直想着。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又喝了酒,再想下去得出事。

白羿耳朵红红的,低着头耸拉着脑袋,转身回到床边,准备解衣入睡。

刚刚解开腰带,衣服一下松开来,束缚感消失。

凉飕飕的风钻入衣领。他看到了被摆在床边的一大堆信。

赵翎的回信。

给先帝做事,总是靠信的指使。到赵翎身边,好一段时间都没有独自外出过。

后来独自外出了,他总是临走前口头吩咐。就像十五日之前那样。

白羿就不满,跟赵翎吐槽过:“正德帝都是会亲笔给我们写信的!”

“你字写那么好看,怎么那么吝啬。”

赵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想如何?”

白羿自然得寸进尺:“给我写信。”

赵翎无奈地看着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白羿,道:“我闲的。”

闲不闲都写这么多了。白羿将这些信小心摊开在床上。

白纸墨字,月光如霜。擦得掉的是霜,擦不掉的是不可诉说的思念。

夜幕重重遮去了太多不可诉说。白羿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触碰这些小字,却不觉得冰凉。

他感觉就像看到赵翎的眼睛一样,一阵酥麻自一点传遍全身。

虽然都是些冰冷简洁的句子,但是赵翎可不会给其他围在他身边的人写信,白羿想。

少年坐在床上,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撑在浸了月光微凉若水的床榻上。夜幕四寂,心火燎原。

他前日写了信,告诉赵翎,他交代给他做的事都做完了。要求去找他,请他告诉自己他的地址。

快马加鞭。今天收不到,明天总该收到了吧。

知道他在哪,白羿就去找他。

酒后微醺,微风解衣。一股凉意袭来,他白色中衣的领口微松。外衣还没脱呢。

白羿扭头看了看摊开在一旁的信,想再触碰,但意识到现在自己衣衫不整,而且好像有点出事了…

脸红。

烧着脸儿,赶紧把他们收好,自己赶忙从床上跳下,走入了净房。

微风轻轻拂过湖面,月光荡起丝丝波澜。

算了,同与不同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日

由于白羿没有收到赵翎的信,不知道他在哪,不能去找他,所以只能自己找点事做做。

不想一个人呆着,选了个人多的。

他这几日都呆在这条画舫上,画舫恢宏无比,专为一人所建。现在,这人正在众人瞩目的高台上。

黄金珠翠,白玉屏帘,说实话,都不如她冰肌玉骨,华美不可方物。

梧桐古琴横在她身前,纤纤玉手稍一拨弄,婉转琴声便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绕梁许久,动人心弦。

古木乌色更衬其肌白若雪,金白华服在熠熠灯光下灿若星辉。叫人移不开眼。

“林姑娘真美啊。”

“是啊...还用你说?”

“不过也真是可怜。”

“是啊,神仙一样的人儿,却被那杀千刀的胡人栽弄到了泥里...家破人亡,幸好当时世子在,遇上了世子。”

“不然还不知该怎么过这残缺的一生。”

旁边那位深为认同,重重“嗯”了一声。继续八卦:“林姑娘原是江南生人?”

......

白羿坐在二人身边。

他在众人之间,亦在众人之外。静静听着,不参与讨论,记忆却是回溯到了一年之前。

他们所说的“林姑娘幸好遇到世子”,这事他当时不在场,后来也是听说。

因为很不爽吧,所以就“听说”得十分详全。

赵翎这个不近美色的冰块,为什么会救一个姑娘,还给这个姑娘造了一艘绝顶豪华的画舫。

一年前

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乌泱泱挤满了人,皆是衣衫褴褛,呜咽满地。

外面的云都染上了沉重的铅灰,低低压在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悲伤绝望在这里肆虐,亡故和伤痛更是挤走了众人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

林倾河当时就在这一群人中间。

她本是江南儿女,扬州人。风帘翠幕的那个江南,烟花三月的那个扬州。

父亲是皇商,拿江南的锦罗织缎与远北换那晶莹玉翠的葡萄酒,翠玉珠。母亲是名满江南的大美人。

父亲一离家就是几万里,一去就是好几年。妹妹想念父亲,不舍得父亲走,便撒娇说她也想看那塞北的天,漠北的马,冰原的松。

父亲便抬头去寻母亲,在母亲用强笑遮掩的眼睛里看到了浓烈的不舍和思念。

这个温吞的男人便中年轻狂了一回,带着母亲,妹妹,还有林倾河一起去了趟大漠,去了趟远北。

没想到,中间会遇到胡人。

胡人凶恶。现在,现在全家人都去了,唯留她一副行尸走肉。

人死不能复生,亦不是远行。父亲几年而出好歹还有个盼头,现在大家都去了,只剩她这个孤魂野鬼。

林倾河抱膝瑟缩在角落里,屋子的角落,离门最远的地方,离刚刚胡人乱贼烧杀抢掠最远的地方。

天阴沉沉的,像要把房子压塌。

屋子里黑漆一片,她原本的锦绣华服已经被撕烂了,蓬头垢面却肌若白雪依然难挡绝顶姿容。

身上罩着刚刚那个将军的披风,手腕上的两只玉镯早已在激烈挣扎众碎裂,硬生生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两道狰狞的红痕。

她浑身发着抖,红痕上微微洇出的血珠亦是。

她前面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一直在哭,她也...也衣衫凌乱,比她还要乱,蓬头垢面,浑身发抖。

脖子上,手腕边,慢慢浮现出青紫痕印。

林倾河想去安慰她,摸摸她。但稍微一动,凛冽的寒风袭来,她就想到了刚刚令自己一辈子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

现在那个姑娘不哭了,好似哭累了,实在没有力气了。歪躺在一边,像个被玩坏糟弄的娃娃。

林倾河难过地低下了头,浑身缩进了那件巨大的披风里。

忽然,一阵吱呀声传来,在充满低哀啜泣的狭小房间内尤为刺耳。阴暗的天光勉强照亮了屋子,但很快又被两道黑影压住。

林倾河缩在温暖厚实的披风里,看着地上渐渐接近的两道黑影。

她抬起了头,为首的是位穿月白袍子的公子,贵气禀然,身后跟着给她披风的那位将军,在黑衣铁甲间尤为显眼。

他看着这众生凄哀的景象,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顿足在那,似是不知所措,直到身后人提醒,方才继续前行。

最终停在林倾河身边,她才看到,原来这人穿的并不是锦罗绸缎,最寻常的粗布罢了,光一个月白颜色,硬是给他穿出了一股天皇贵胄的气质。

他低头,缓缓蹲下身子。

林倾河看到了一双如鹰隼锐利的双眼。他的眼睛狭长,又圆,即使在这暗如黑夜的屋子里也盈盈聚着光。

鼻梁高挺,眼神冰若刺骨。不含有一丝情愫,只若一把坚不可摧的利剑,洞穿人心的利剑。能给同伴最大的力量,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问她:“想不想报仇。”

......

白羿当时不在场,他在别的地方办事。当时是江承安和赵翎一起去的。

发生了好久他都不知道,后来还不知是谁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世子带了个女人回来”。

当然坐不住,赶紧办完手中的事,跑到赵翎所在的地方。

是带了个女人回来,但大家的反应却都很正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白羿没直接找赵翎,不想理他。

找了江承安。

江承安虽然是个少将军,但比书生还要书生,比书生还要儒雅。看起来文邹邹的,却是最口风紧的人。

但他对白羿没什么防备。因为白羿通常比他知道的多,多得多。

而且两个人好朋友。

白羿站在庭前和他聊了会儿。

话锋一转:“世子最近带了个人回来?”

江承安:“嗯。”

“听闻,绝色姿容?”

江承安却是愣了一下,语气很微妙:“确实...确实绝色姿容。怎么,你不信?”

白羿撇头望向一边,他有点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江承安是最实事求是的人,母猪上天从他口中说出来都会没人不信。

这么多年他或许忽略了一点。赵翎确实是个不近美色的冰块。但倘若这个女人极美,就像江承安说得“绝色姿容”呢?

他不就带她回家了吗?烦!

“说说。”嘴上却是这样说的。

江承安煞有其是,认认真真在那凝神想了半天。

就凭白羿对这个书呆子的认识,“除去巫山不是云”这种酸溜溜的话他都准备好听了。

江承安最终却说:“我无法形容。就是只要她站在那里,你就很难再注意别的什么了...”

他又想到了什么,低头喃喃:“或许是我...阅历太浅了。”

白羿的神色凝重起来,他看着江承安认真的神色,再想想赵翎带她回家这个事实。憋忍不住,自暴自弃问道:“赵翎带她回家做什么。”

心狂跳,急的恼的气的。

“殿下?你说殿下啊。他应该是有什么打算吧。”江承安恢复了淡然。

正当白羿打算说出“能有什么打算”时,江承安结结巴巴断断续续,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

“可能这就是...我们与殿下的区别吧。

他看林姑娘时,真的眼神毫无波澜,完完全全就只是在看一个绝美的艺术珍品。

一个精美的器物。”

白羿听到了,江承安是最实事求是的人,他说母猪上天都没人不信。但他还没反应过来,眉毛还微微皱着,眼睛里的凝重倒只见虚形不见实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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