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为那病人接了两次客,没想到晚上还有。
是夜,星辰俱寂,雷雨同鸣。温湉坐在厅堂的小椅子上,给即将到来的冬秋织毛衣。
雨水似星光倾泻,簌簌洒在树冠下。湿气氤氲,草木混杂着泥土的香味喷洒而来。
忽然,温湉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砰砰砰”比雷声还要震耳欲聋,像是要把门砸烂。
她吓一哆嗦,织毛衣的手一顿。但随即想来,妖魔鬼怪不会敲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生气勃勃。
放下手中活,拿了把黄油纸伞,提了个红烛灯。就穿着那白罗布鞋,冲入了湿哒哒冒泡泡的雨地中。
敲门声倒是越来越激烈,一点没消停。喊门声却一丝没有,沉默是金。
“来了来了。”温湉走到门前,应声回应道。
空出一只手开门,黄油纸伞立时倾斜,绵密雨帘便像瀑布般自伞檐倾斜扫来。
温湉躲闪不及,沾了些水在身上。终于解开锁,门“哐当”一声自内而外崩开,温湉着急稳住伞,并未立时抬眼。
与黄灯伞柄纠缠片刻,伞上雨帘是倾了又倾,雨雾和黄灯撞在一起,一片昏黄闪烁。
终于弄好,温湉一抬头,就看见了白衣袍,翠玉环,在大雨的洗涤下,尤为清澈亮眼。
再往上,便是一世无双之公子。
少年眉眼精致,皮肤白皙,乌发锦衣金冠,嘴唇红润饱满。像六月初熟的桃子,令人令君遐想可采撷。
整个人贵气非凡,一点也不像是会在半夜敲门砸门的坏小子。
更不应该会是穿着锦衣华服、玉环金冠,然后把自己弄得全身上下都湿透,好像还浑然不知的傻小子。
温湉看着这人的眼睛,他看起来很乖,眼睛圆圆的很是精致,即使一点微弱灯光下,也盈盈亮亮,如聚星光。
就是一直不说话,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雨水从他的乌发跌落,滑落在高高翘翘的鼻梁上。少年倔着脾气,充满敌意地打量着这个从房间内出来的姑娘。
一直不说话。
温湉也没有擅自讲话,不过她猜测这位小公子应该是来找那个病人的。
今天来得那两个人都是来找病人的,但是面前这位又好像跟他们不太一样。看着他微妙的眼神,温湉想。
“你怎么来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赵翎不知何时从房间内出来了。
站在暖黄的灯光下,屋檐下,点点滴滴的雨珠后,亦是滂沱倾洒的雨帘后。
白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些许仓皇无措,亦有久别再见时的欣喜若狂。
他绕过杵在一旁的温湉,经过时似是终于想起了点什么,轻声对这位给他开门的好好姑娘说了声谢谢。
少年声音如金石相碰,玉石相击,尤为清脆悦耳。
温湉抬头,看见一向冷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块病人竟弯腰举了伞,来到大雨下上前接了几步。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可见的不同。
两人说着话,行止之间很有默契,一齐进了房屋。
温湉举着伞提着灯,愣愣地看着他们,最终默默地在雨中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不是让你别来吗?”赵翎举着伞,虽这么说,眼里泛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温和了许多。
白羿仓皇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避开,低声狡辩:“你交代给我的事,我都做好了。”
赵翎微微笑了笑,低声轻轻数落道:“乱来。”
白羿也知道自己这是在乱来,赵翎手下的人若都是像他这般乱来,岂不是乱了套了?
白羿跟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满心满眼小心翼翼。
他是骑马破夜来的,雨至倾盆,他的身上全都湿透了。
两人现在同在一个伞檐下,白羿浑身透着股氤氲湿气,离得近了,怕把赵翎身上干净清爽的袍子弄湿,离得远了,又忧惧跟不上他。
毕竟他一向走路很快。白羿的脚步磕磕绊绊的。
雨气微湿,风起帘裳。
一阵清苦的草药味顿时卷席而来,扑至鼻间。相见的欢涌这才稍许退下,白羿上前些许,想触碰,又在半途中放下手。
轻轻喊道:“赵翎。”
“嗯。”不经意间被他呼唤自己的名字,赵翎的神色很是放松。
应声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神情温和,并未出声催促。
“你...”白羿却是心跳漏了一拍,簌簌雨声掩藏着声音里的颤抖:“你的伤怎么样了?”
别看这人分析情势调派用人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一语中的切中要害,却是最不在意自己身体。
从前就有受了重伤、脑门烫得跟个热水壶似的,还连夜骑行三百里,孤军闯入敌人城中,发着高烧条理清晰地威胁敌人。逼迫他们在条款上签字。
敌军满堂三千人,要是他不说,还真没人能看的出来。
“你来就是问这个?”
此刻二人已经进了赵翎屋,白羿一眼就看到了堆叠在案几上的几大摞书册,不禁咽了咽涎水,顿住了脚步。
这人现在虽然看起来跟个无事人一样,但重伤未愈,白羿不想他太过操劳。
可他一向事必躬亲,对待属下,严苛是出了名的。
所有人到了他手上,都成了一个个精密无比的零件,他是无比精明的操盘手。所有的零件都会被他毫无偏差的、准确的放到最正确的位置上,继而发挥前所未有的最大的力量。
不容任何人反驳,也不会有任何人反驳。
也没有人会指望一个操盘手会对零件有多热切的感情。
但是白羿一直在跳出他给零件圈画的、充满限制而又冰冷的规则,无限接近而又不等于零地靠近他。
白羿沉默,算作默认。
赵翎哑然失笑,没当回事似的回答:“没事。”
他也没有立即坐下来对付公文,转身在柜子里搜寻片刻,拿出一套白色衣衫。
这些锦衣华服,漂亮衣衫都是下午江承安送来的。他一切从简,自然穿不上,白羿来了正好给他。
白羿浑身湿漉漉的,小心地站在门边,木制地板上早就洇开了一片水迹。
他看着赵翎送来的衣裳,是他喜欢的白色。赵翎有几件玄黑锦袍,穿得特别好看。平常虽然也穿得特别好看,但白羿喜欢他穿黑色。
他现在看着赵翎修长手指送过来的白色衣裳,脑袋不知怎么,一抽,竟当着他的面解起衣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