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禾木村
白羿洗完了澡，穿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回赵翎屋里呆着。
夜色幽寂，他点一盏小灯，悠然坐在案几边，批阅着公文。
窗外雨声簌簌，在窗口便能感觉到一股寒凉，房间内烛光烁烁，却是弥漫着一股药香。
这房间可比画舫那间大多了，可是白羿却觉得刚刚好。
他坐到赵翎身边的软垫上，单手撑着案几托着脑袋，看了那些卷帙几眼，道：“这些都是大将军和刘启上送来的吧？”
赵翎沉浸在公务之中，不理他。
白羿心平气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肘放下，将头埋在其间，只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阿翎...他低低喊了一声，细若无声。
“起来，别睡在这，你刚刚说什么？”他批完一本，终于肯出声搭理他。
白羿却是吓了一跳，两片脸颊微微红起来，好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显。
“都是今天送来的，怎么了？”他提笔，在一封机要奏折上窣窣写了两行。
“没怎么。”白羿心底放松，微微笑了笑，回问道：“我睡哪？”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虽然很大，但白羿觉得只要自己和赵翎一起躺下去，就会很逼仄。
赵翎却是沉默了。
他这种流落之人，并没有确切的归处。马上颠沛流离，京城北境多处转换，看似四海为家天下为乡，若真死了，魂归何处？
一只孤魂野鬼罢了。
这地方连个落脚点都不算，等他的伤再好一点点，他就要去十三州之首南垣城了，那儿有一大堆事等着他...
“白羿...”他忍不住念出声来，殊不知手中笔已停侯多时，墨水在纸上化开，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唉？”白羿立马回复他的呼唤，不带片刻迟疑。这么多年，一如一日。
“......”赵翎张了张口，声音却是顿住了，他看着在纸上晕开的墨水，用拇指往上揩了揩，指尖便立马湿漉漉的。
“你睡在哪都好，只不过这里晚上凉，窗户还没关，睡了容易着凉。”
说罢，又笑着问他：“温医师的药很苦的，你喝的下吗？”
每当赵翎这么跟他说话，白羿心里总是酥酥麻麻的，更何况他今夜还说“睡哪都好”，白羿心底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初在北境做官，不对，在北原谈判通商，当时便有人送女人给他。他站在帐门前，闻到了那一丝销魂柔骨的香味，立马放下了帷帐。
晚上不便扰人睡眠，第二天一早就找人换了帷帐，并且言明嘱咐白羿，他在里面的时候，别让任何人进来。
“喝不下。”白羿呆呆傻傻地看着赵翎莹莹亮亮的眼睛，回答道。
赵翎笑着点了点墨，忽然问他道：“对了，吴洲距此这么遥远，你过来少说也要骑马四个时辰。”
“有没有用膳？”
骑在马上光想着人了，现在人跟他一提，他才感到全身上下都累，累得一动不想动，骨头都要散架了。
别说用膳了，心急火燎，就是水都没喝上一口。
“有用。”却是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回答道。
我没有用膳，也不需要用膳，你哪也别去，就在这批阅公文，我在你旁边陪着你。最好。
“哦...”赵翎点了点头，手中公务越发紧急起来，半天才嘱咐道：“那你要是困了，就到床上休息去...”
“你今夜不睡觉了吗？”白羿却是心急。
赵翎经常不睡觉，有时读书，有时写字，有时兴致来了骑马到天上摘月亮都有可能。
“应该...睡的。这些公文并不多，我待会批完了没什么事就睡了。你睡前记得关窗。”他不做批注的时候，语气就不那么慢吞吞了。
“好。”白羿再一次为自己的急切脸红了。
听到赵翎也要睡觉，他便激动地等赵翎。
烛火旁，赵翎在一心一意地批公文，他便一心一意地等赵翎。
视线划过窗户，窗户外的三更天格外幽暗，划过柜子，便问赵翎：“柜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阿翎迟缓地抬头，目光掠过他，然后扫向了柜子，耐心回答道：“是温医师的东西，里面装的药材绷带...
还有蜜饯。”
“蜜饯？”白羿诧异于这么甜的东西要跟这些苦的痛的放在一起。
“嗯...因为有些病人吃不得药苦，就准备了些甜腻的，不至于反呕出来。”
“哦。”白羿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赵翎身上，他就不怕吃苦，有时候偏的还自讨苦吃。
......
白羿眼神划了一圈，也和赵翎说了一圈。
兴奋劲都磨完，好在他手下剩余的奏章越来越少，不过白羿也越来越困了。
终于，眼见着他批完最后一本，一想到终于要和他一起上床睡觉了，白羿兴奋地驱散了所有瞌睡虫。
直愣愣看着。
然后就见他慢条斯理地写完批注，合上，放置一边，拿起了一边堆放着的一大摞白纸，开始窣窣写字。
深重的困意使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白羿半慢悠悠半无奈地收回搁置在案几上的手，放到了身后，堪堪支撑在那边。
仰了仰头，露出纤细洁白的脖子，含含糊糊道：“什么时候结束？”
“...这些纸写一大半吧。”听到白羿的话，赵翎急匆匆写完一行字，急匆匆看了一下纸张厚度，又急匆匆返回纸页，回复说道。
白羿自朦朦胧胧的困意中清醒过来，有些无可奈何。
他骑马骑了一天，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身体都累成这样，赵翎刚刚重伤未愈，竟还要继续熬下去。
这人还精神抖擞，一点不觉得累。
“唉”白羿无声叹了口气，从浓厚睡意里挣扎着起来，到刚刚赵翎所说的柜子里给他找红蜡烛。
“我先去睡了。”眼皮子无比沉重地给赵翎重新点完一只蜡烛，白羿如释重负地走到床边，一头倒下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爱睡觉，就是外面偏得下了小雨，雨声簌簌，房间里很温暖干燥，就是许久未见的人忽然就在自己身边，
今夜要干什么，明日要干什么，不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白羿很喜欢这样的安稳。
所以安心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