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惜放下了筷子，朝温意桉走过去。她高挑清瘦的身材很引人侧目，棕黑色的中长发低低地扎成束，慵懒地绕成了一团。脚上蹬着限量版的运动鞋，沉稳地走到了对街。

温意桉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打招呼，她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并且又笑出了整齐的白牙，干净温柔。

邹惜指了指她手里的活儿，“发传单，按小时算的工资么？”

温意桉悄悄站直了身子，盯着她，点头。

邹惜眉眼蕴着笑意，又好奇地问，“那发不完剩下的传单呢？”

温意桉这次终于开口了，认真地回答，声音轻轻的，“大概两个小时能发完。”

邹惜伸出手指勾了勾她手腕里挂着的袋子，有点重量，估摸还有不少传单，“发了多久了？”

温意桉抿了抿唇，小声地说，“一个小时多了。”

邹惜挑眉，“那你确定再一个小时，能发完？”

温意桉想了几秒，迷茫地摇了摇头。

邹惜成功地被逗乐了。她发现温意桉的眼睛还挺好看的，眼皮下压时翻出深邃的褶线，睫毛很长，有些紧张时就会轻轻地抖动。

隔着距离，赵沐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交流，那个在班级透明得几乎要变成隐形人的同学，这会居然连着和邹惜说了好几句话。即便打小就知道邹惜脾气好，人缘广，也不得不佩服，竟然能跟这么一个向来冷酷况且性子有些奇特的人交谈得这么自在。

邹惜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整叠厚重的传单，赵沐懿和傅瑾苫诧异地看着她。她拆了半叠出来，扣在了赵沐懿的桌前，“吃完了么？帮忙发。”

赵沐懿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大惜啊，你这是闲得发闷啊。”都不知道是谁上回还在吐槽发传单是件不值当的事儿，浪费时间累得慌还赚得少。

邹惜给了她一眼风，“怎么，不乐意？”

赵沐懿简直服了，“乐意总行了吧，等我把汤喝完。”

傅瑾苫投去片刻惊诧的目光，眸底带着些迷惑。

邹惜看了她一眼，故意讽她，“你也想帮忙么？”

毫不意外地，傅瑾苫立马摇了摇头。少年的自尊心总是揣得很宝贵，特别是她这种长得有几分姿色的人，又自恃清高，特害怕遇到同龄人异性，总觉得做这种廉价的事会掉了身价。

赵沐懿就特看不上她这种骄矜做作的姿态，仿佛谁都得围着她转。照实说，邹惜骨子里也有那种傲劲，但人家是对事儿不对人，也特会拿捏分寸感，一点也没让人觉得不舒服。

傅瑾苫可能是察觉到自己刚刚嫌弃的意思太明显了，又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来掩饰这种尴尬，“没想到你跟温意桉这么熟，不过，她人好像有点奇怪，”话说一半，又转了个口气，脸上刻意浮出了几丝同情，“但也能理解，毕竟她的生活环境跟别人太不一样了。”

邹惜特不想听她放狗屁，但后面那半句还是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什么叫做生活环境不一样？那是什么样的？

傅瑾苫降低了音量，“听说她爸爸是被炸死的，她妈妈本来脑子就有点不好，后来受了这个刺激，直接成神经病了，”顿了下，又继续说，“后来也吃农药，没了。”

邹惜拧了眉心，沉声道，“这种事不要乱说。”

连赵沐懿也惊了一吓，她直接‘靠’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傅瑾苫好不容易得到了俩人的关注，有些上劲了，“温意桉以前是协城光中的，谭姒男朋友就在那里上学，光中的贴吧都有人在讲。”

赵沐懿啧啧两声，十分震惊。

傅瑾苫说得有些飘了，“温意桉这人吧，很怪。听谭姒说，她一个学期下来都不怎么讲话，刚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哑巴。听说她家里特别穷，总是偷偷拿班费。人又冷又阴，反正挺渗人的，大家都不爱靠近她。都在说，可能是遗传了她妈的神经病。”

邹惜脸色不怎么好看，冷声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嘴贱呢？”她就特烦这种背后嚼舌根，看别人过不好非得跟着上去踩两脚的行为。

没留一点情面的话，兜头给傅瑾苫泼了一盆冷水。她猛地睁大了眼眶，瞬间哑口，梗得脖子都红了。

赵沐懿本来也想凑合进去八卦，眼下被邹惜这句重话唬得一愣，乖乖地闭了嘴。

麻辣烫没吃完，傅瑾苫就尴尬狼狈地离开了。

赵沐懿咂了一声，掩盖住刚刚自己也想八卦的因子，连忙附和道，“傅瑾苫这人吧，还真是嘴贱又讨厌。”

邹惜捞起那半叠传单，起了身，“走吧，干活。”

温意桉本来不想麻烦邹惜帮忙，可是对方自然又顺势地直接拎走了她袋子里剩下的传单。那时，她只能仰着头愣愣地注视着邹惜，有些不理解也有些惶恐。她的睫毛又开始抖，表情却掩饰得很好，又冷又严肃。想要说点什么，又笨拙地卡在了嗓子里。最后，只听到了邹惜留下了一句，“我发传单很快的。”

于是，现在她一边发传单，一边忍不住朝邹惜那里张望。

邹惜发传单的速度确实很快，尽管她从来没做过这种活。她身上似乎天生带有一种气场和自信，仿佛只要她想做，什么事情都能得心应手。她笑起来时，唇边的酒窝一深一浅，清俊的眉目分外好看。

温意桉看着她，莫名地想到了太阳，又暖又耀眼。她就好像角落缝隙里挣扎的杂草，阴暗潮湿习惯了，猛地见到了太阳，有些刺眼。

流动的人潮挡住了温意桉的视线，她发了几张传单后，再一抬头，邹惜她们不见了。看了一圈，始终没有对方的身影。

直到肩膀被轻拍了一下，她转了头，出乎意外地看到了提着两杯饮品的邹惜。

“果汁或者奶茶，”邹惜把手里的东西晃到了她面前，笑着问，“要选哪个？”

温意桉呆了两秒，摇头，急忙说，“不用，我不喝。”

邹惜直接把奶茶拎到了她的怀里，笑着说，“温同学，没有不喝这个选项，”接着抽走了她手里剩下的传单，“两个小时都到了，别发了。”

温意桉被强行塞了一杯奶茶，还有点没拐过弯，又听到了邹惜的话，连忙问，“那这些传单呢？”

邹惜说，“等着。”她转身走进了麻辣烫店，再出来时两手空空。

温意桉忍不住好奇地问，“放在里面了吗？会有人拿吗？”

邹惜自然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老板娘说，刚好缺了垫碗的纸。”

温意桉清凌凌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犹豫。

邹惜刚想说，不需要愧疚，反正最后都是废纸。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温意桉一本正经地问，“用来垫碗的话，会不会太薄了？”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邹惜愣了下，随即笑得侧了身，不自觉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感受到了带有重量的温度，温意桉僵了片刻，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忍住没有推开。她想，这人行为举动太自然了，这仿佛是一种天赋，是她从没拥有也不可能拥有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