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惜收到了赵沐懿的消息，约她一块儿去图书馆写作业。她知道这人心里打得什么算盘，简单回了俩字，没空。

赵沐懿直接一个电话催了过来，语气不满，“你忙什么呢，就说没空。”

邹惜说，“在诊所帮忙。”

赵沐懿嘶了声，苦口婆心的腔调，“你就帮忙做杂活而已，又不会看病。学习比较要紧知道吗，赶紧过来。”

邹惜乐了，“你想抄作业直说成不？用得着这么委婉吗？”

赵沐懿尴尬地挠了挠鼻子，“被你瞧出来了啊，快来，请你吃麻辣烫。”

诊所现在确实不忙，她也就窝转椅上翻翻手机而已，作业也还剩下一丁点。她从转椅上站了起来，一边回答赵沐懿，“等下过去。”

她跟里边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拎了包到店外牵自行车。

脚刚蹬上踏板，赵沐懿的消息又来了，让她帮忙带杯奶茶。

邹惜回了个行，锁了屏，将手机顺着包里的缝儿塞进去。自行车头转了个方向，朝十六路骑。

六七百米的距离，不出五分钟，便到了地儿。

夜晚的黑幕遮下，路旁的灯光渐次亮起。临街一排商铺，人潮来往。邹惜将自行车锁在了外头，进店里，点了两杯奶茶。店里订单有些多，得等上十来分钟，她挑了个空调下方的位置，坐着刷手机。

等到店员叫号了，她才起了身，拎走奶茶出店门。

赵沐懿在那头催她，问她买到奶茶了没有。

邹惜单手拎着手机打字，屏幕键盘摁到一半，目光却不经意地被角落位置的一个瘦弱背影吸引了。她停下了脚步，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温意桉穿着件纯白的T恤，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借着店里透出来的光亮正低头仔细地做题。夏天夜晚，蚊虫多，绕在她的脚边打转，她踮起脚尖晃了晃。更引人关注的是椅子旁边立着的破旧暗色行李箱，拉杆坏了一半，缩不回去，直挺挺地支棱着。

邹惜提了提书包肩带，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温意桉的桌子上简单地放着一张试卷，一个空了的水杯以及拆了包装咬了两口的小面包。店里透出来的灯光不够，她看不清字时，便拿起试卷，凑到亮光下辨认两眼，再重新低头继续写。

夜晚有风，但始终闷热。

温意桉抬手擦掉下巴的汗珠，忽地察觉到一侧光亮被挡住。等了会儿，那人始终没有挪开。她抬起头，毫无情绪的眸子在碰到邹惜时，陡然转变成了惊讶与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喜。

邹惜自然地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接着将自己手中的奶茶推了过去，“黑糖奶茶，喝么？”

温意桉安静地注视着她，摇了摇头。

邹惜盯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无奈地蹙了蹙眉。直接单手拎过奶茶，撕开吸管戳了盖，送到她的唇边。

柔软干燥的唇瓣被吸管圆润的弧度抵住了，温意桉愣了下，下意识地伸手捧住。

邹惜手肘靠在桌沿，拎走她面前的数学试卷，看了起来。

温意桉没来由地有些不好意思，她试探性地想要伸手拿回来。邹惜抬头瞧了她一眼，她又立马放下了手。

试卷做错了不少，顶上鲜明地写着分数，九十三。温意桉涂改了三道大题，都磕磕绊绊地写了一半，但没解出来。

邹惜直接问，“函数这里不理解吗？”

温意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点头。

邹惜嘴角微翘，说，“不介意的话，我给你讲讲题？”

温意桉知道邹惜的成绩，特别是数学。顾永擏总是在上课时提到邹惜，特别是每一次数学考试后。总分一百五，邹惜几乎每次都能保持在一百四十以上。她有些抑制不住的雀跃，又有些惶恐，低着声音问，“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

邹惜弯了唇角，“不浪费。”她讲题的速度很慢，讲完一个知识点，会侧头观察温意桉的反应，等到对方理解了，她才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题就是应用导数来研究函数的单调性，”邹惜低头，盯着她微垂的睫毛，耐心地引导，“能理解吗？”

温意桉不自觉地抿了唇角，却不好意思说不太懂，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邹惜注视着她的表情，“我再重新讲一遍吧。”

温意桉惊讶地抬头，看着她，不太明白邹惜为什么每次都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明明别人都很厌恶自己的表情，觉得冷漠又阴森。

邹惜站在她的左侧，修长高挑的身子弯着腰，一手放在她的椅背，一手撑在桌板。一低头，便对上了她的目光。

距离太近，温意桉又有些不习惯了。这次她却没有挪开位置，只是收回了视线，认真地在纸上做笔记。

半小时后，赵沐懿气呼呼地打来电话。邹惜屈着指节，轻轻叩了两下试卷，示意温意桉继续写，然后才走到一旁接了通话。

赵沐懿在图书馆，不敢放肆，只好压着声音，幽怨地说，“大惜，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连你的影子都没瞅着。”

邹惜有些抱歉，“晚上去不了了，麻辣烫我请你吧。”

赵沐懿‘啊’了一声，“咋回事啊？”

邹惜回头看了一眼正认真改试卷的人，“我碰到温意桉，给她讲了一会题。”

赵沐懿不可置信地瞪了眼，“怎么又是她啊？那我的物理作业咋办啊？”

邹惜看了眼时间，“晚点我做好了给你发过去。”

赵沐懿这才舒心了许多，勉为其难地应了。

邹惜挂了电话，回到桌旁。

温意桉笔尖一顿，抬起头看她，“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邹惜弯腰，凑近。

温意桉眼眶挑大，愣愣地看着邹惜逐渐逼近的侧脸。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以及微翘的唇角，着实是好看夺目的侧脸线条。

邹惜只是低头看了会儿她解题的步骤，薄唇轻启，“看来理解了，都做对了。”

温意桉有点高兴，眼尾弧度悄悄上扬。

邹惜转头盯着她看，过了会儿，笑着说，“我饿了，一起去吃饭？”

温意桉犹豫了下，点头。她收拾了书包，要伸手拉行李箱，却被身边的人抢先了。

邹惜手搭在拉杆上，“走吧，”却没料到行李箱的滑轮也坏了，刚走一步，箱子便抖了下，偏斜一边。拉杆发出咯吱声响，又裂了小半。

一向冷淡的温意桉此刻居然有些局促尴尬，她伸手去扶行李箱，低着脑袋，细声说，“我来吧。”

邹惜直接拎住行李箱的扣绳，提了起来，“没事。”

温意桉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怔了下。

十六路的南岔口摆着面摊，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往汤盆捞面，细腻爽滑的面条滚过沸水，冒出的白气消散在空中。

摊子前站着的人有些多，毫无秩序地乱成一团。

邹惜蹙眉，侧着身子替温意桉挡开人群，将她护在一旁，低头凑到她耳旁问，“想吃什么？”

温意桉看了半圈，最后指了指青菜面。

邹惜自动忽略她的动作，问，“能吃牛肉吗？”

温意桉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她，小巧挺翘的鼻子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轻声说，“我吃青菜的就好。”

邹惜朝女人叫了声，“绘姐，两份牛肉面。”

曹衫绘手上忙个不停，抽空抬头瞅了她一眼，笑着应道，“行，”她努着嘴唇朝后边的桌椅比划，“找个位置先坐。”

等了将近十分钟，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才端过来。曹衫绘热得脸上脖子连成一片红，歉意地说，“人太多了，有些慢。”

邹惜笑了笑，“没事，”她抽了双筷子，磨了毛刺递给温意桉，再自己伸手重新拿了一双。她照顾人的动作总是这么自然却又不容拒绝，温意桉有些忐忑惶恐地接受着。

等她们吃到后半程，面摊的人才逐渐变少，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曹衫绘爱干净，闲不下来，这会趁着空闲拧抹布擦摊案，规整各种作料罐子。她女儿背着个大红塑料袋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嘴角挂着口水，糊成一团，奔向面摊。

曹衫绘一看，生气了，“映崽，说了多少遍了，口水流下来怎么办？”

映崽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碎发，别扭地歪着头，骨碌碌转着眼眸，口齿不清地说，“擦掉。”说完，她立马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从左到右费力地擦掉口水。

温意桉不免多看了小孩几眼。

邹惜在一旁低声解释，“小孩得了21三体综合症，先天弱智。”

温意桉有些惊讶，但出于礼貌，没有再刻意地去观察小孩儿。

邹惜伸手冲映崽招手，小孩儿便屁颠颠地跑了过来，大着舌头喊她姐姐。她打了个响指，张开手，掌心瞬间多出了个棒棒糖。

映崽欢呼了一声，喊了谢谢，才拿走了棒棒糖。

曹衫绘在一边看，笑了，“别老给她糖果，小孩子爱贪嘴。”

温意桉也瞪着眼睛看她，眸底嵌着好奇惊讶。

邹惜乐了，“想要糖果啊？”

温意桉点头。

邹惜说，“那你给我笑一个？”

温意桉愣了下，似乎没理解邹惜的要求。

邹惜露出个标准的笑容，“就这样的。”

温意桉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笑容。

邹惜低下头，乐了。她总觉得自己老是套路温意桉不成功，反倒把自己套进去了。她从书包兜里拿了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了温意桉。

温意桉问，“没有魔术吗？”

邹惜乐了，她轻轻地冲温意桉额头弹了下，柔声道，“骗小孩的，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