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萦回过得极其规律。

中午十一点醒，去须弥城四处溜达一圈买点吃的。下午则在屋内看手册内容。傍晚时分，她会在村子附近转转，和妮基娜奶奶聊天，帮她采摘田里的果蔬，去停驻在路边的旅行商人那里看看是否有什么新奇玩意。

晚上则继续翻看资料，看闷了便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吹晚风，看看草丛间飞舞的萤火与远处笼罩在夜色下的群山。

到了十点，她便轻手轻脚出门，去水泽边、山坡、树丛石堆间和诸多生物不期而遇，譬如丘丘人、史莱姆还有各种各样的蕈兽，将这些凑上来的家伙甩飞或是捆绑起来，然后将它们身上掉落的摩拉搜刮一净。有时还能发现一些被丢弃在野外的木箱子，打开能发现不少好东西。

「以前没发现你有财迷和土匪这两种属性。」安熹啧啧称奇。

“以前我也没想到我现在会是这种处境。”萦回冷笑，忙着把一些完整的水晶塞进包里，准备卖给铁匠铺。

最近几天里，她便累积了不少摩拉，而对自己生命力的掌握也达到了新的高度，漂浮术也能够熟练运用。

第四天，萦回参加了教令院扫地工招聘笔试。考试很顺利，几乎全是资料上提到的东西，她做完后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

来参加考试的人也并不如她想象的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少。

在候场时，身边一位同为应聘者的小哥悄悄告诉她：“很多人不敢来这个岗的。”

“怎么说？”

“上一任来扫地的因为偷偷摸摸，现在还被风纪官拘在牢里呢。教令院风纪官可不是吃素的。不说最吓人的那位头了，就是他手底下最基础的人，也能审地你双腿发软。”

“最吓人的？谁？”萦回洗耳恭听。

“你竟然不知道？哦也正常，看你样子不是本地人。那位叫赛诺，是个个子不高带着胡狼帽子的少年，表情阴沉沉的。虽说他主要是管学者违法乱纪的事儿，但不管在哪看见他你都最好躲远点。”小哥一脸认真地告诫。

总之，萦回又知道了一位教令院知名人物，大风纪官赛诺，听上去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须弥一煞。不过在她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这种程度可不能劝退她，她已经接受良好了。

笔试完第二天，萦回便收到了瞑菜鸟送来的信，通知她下午去面试。面试完之后，教令院的几个工作人员让她等待一会儿，大约半小时后她就被通知被预雇了。明天需要来上班，三天试用期后可以签署正式合同。

——

于是正式踏入教令院的第一天，萦回无比痛苦地六点起床，七点到达教令院侧门后勤部。

接应她的是智慧宫管理员卡塔扬，一位形容娴静温和的女士。

卡塔扬带着萦回先去了清扫准备室。打开门，屋子内站着人，正在往手上套清洁手套。

“这是跟你一起打扫智慧宫的甘普，打扫的具体流程都由她带着你熟悉一遍。”卡塔扬将萦回带到后便离开了，让她们在七点半前到达智慧宫，她会在八点半来检查打扫的成果。

甘普转过头，和萦回简短打了一个招呼。萦回试着与她交谈了几句。

这是个样貌平常的中年女人，神色有几分木讷，讲话的声线语调似乎过于单调平稳，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甚至使得她那本就欠缺生动的面部显出一种微妙、若有似无的僵硬。

聊天也只回答萦回问的问题，且基本只有一句。这让萦回头一次产生了交谈会硬生生变成一对一审讯的不适感。

不过给萦回交代工作事项倒是交代地很清楚。萦回有提出疑问的地方，她也同样耐心回答。也许对方就是非必要就沉默寡言的人。

意识到此，萦回也不再多言，换上同样的咖色麻织清洁套装，带上清洁手套后，接过甘普递过来的扫帚和清洁工具同她一道走入大厅。

萦回抬起头再次看向上次曾远远瞥见的门拱，想确认一下裂隙的存在与状况，却发现原本存在于拱顶的扭曲之象竟然已消失不见。

「裂隙没了？！」她开始经由水晶发出意念交流。

「很正常，说它们是泡泡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比喻，有些裂隙会比较活跃，像泡泡一样在教令院的整片区域四处流动。」

萦回一边走，一边不禁四下看了看，发现喷泉浮雕的錾金顶上正有扭曲的波纹。原来在那里。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扭曲的程度比上次稍稍加剧了。

想到这里，她本就缺觉的大脑更痛了。

萦回抬手拍拍后脑勺，跟着甘普来到了智慧宫。这个典雅的藏书阁看上去比大厅更为宽阔深远，两侧的高大墙壁实际上是巨型的木书架，各种各样的书从底部一直填满了直到天花板的所有缝隙。正站在梯子上将书塞进架子里的卡塔扬女士显得无比渺小。

再往前走，便来到了智慧宫的环形内区，这里摆满了宽大的木桌与软垫椅子，四周墙壁则同样被做成了书墙，中间是内部亭阁一样的建筑，可以在这里乘坐升降梯前往教令院上层。

“内区的东侧一半就是你负责打扫的固定区域。流程就是手册上那样，有问题随时来找我。”甘普说完便往西侧半区走去。

萦回应是，看了眼对方缓缓离去的背影——感觉是教令院最喜欢的那种员工，安心干活，从不多话，没有任何非必要的好奇心。

她握着扫帚开始扫起来。虽说场馆很大，但因为这个图书馆实在保持得很干净，砖石地面上几乎没有任何碎屑垃圾。

在她弯着腰象征性地清理与书架相接的一段大理石平台时，一张纸页打着旋儿飘落在了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正在萦回的脚尖前。

萦回捡起来，以为是高处放置的某个年代过于久远的老旧书籍里飘落的，但在她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眼廓却霎时睁大。

这张纸上竟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英文内容。

她立即仰头去看书墙，果然在距离她稍高一点的地方看到了一处扭曲——正好出现在一本书的深褐色皮质脊背上。书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文字。

萦回回身看了看，现在是上午八点，身后空荡无人。她爬上木梯，试图伸手去取那本书，在指尖即将碰到它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让人憎恶的邪恶气息，某种极其古老而含混的恐怖，鼻尖还嗅到一阵若有似无、难以辨识的臭味。

这种感觉掇取了她的片刻心神，而在她回神的刹那，那本书消失了，扭曲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赤王早期建筑风格初考》。正常的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幻觉。

但她手里仍捏着的那张满是英文的纸，这似乎是一份学术型校报中的某一页，因为纸面的右上角有一行小字“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学报，1925年第三期”。内容则是有关精神疾病、集体狂躁与异样行为的论述，有些词汇太过专业生涩，所以萦回也只能看个大概。

难道是消失的那本书里的？

「这张纸从裂隙中掉出，大概是因为裂隙内的场景是图书馆或是档案室之类的地方。这倒并非是那本书的内容，那本书很特别，恐怕已经能够暂时脱离裂隙而活动，看来这里在我难以控制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安熹若有所思道，「你得加快进度了，今晚就需要去察看一下最不稳定的那个裂隙。」

「那本书不用管？」

「啊，暂时不用，虽然它是一本在人类看来很可怕的书，但也得能读懂才能引发混乱。」安熹轻笑一声，气定神闲。

这叫什么，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件事如果有变得更麻烦的可能，那它大概率就会往这个方向而去，跟脱缰野马的一样一路狂奔拉不回来。

萦回只得将那张纸折起来，塞进自己的衣服内兜里。图书馆开馆前，卡塔扬检查了她的工作，然后让她在开馆后用细软的布清理一下书架与地板连接处的地方，这就是今天的工作内容。

“动作一定要轻，一定不能沾到书，也不要打扰来看书或是自习的学者和学生。如果有人在书架前找书也不要过去，尽量打扫暂时没有人在的书架。”

“好的，卡塔扬小姐。”萦回顺从答应。

——

下午，萦回提着一个小桶，带着一块软布继续清理另一块书架底部，脑子里仍旧想着上午触碰那本书时的感觉，仿佛难以去除的脏污渗进织物一般顽固，萦绕不去。

她又意念追问了安熹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被那家伙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现在不过是徒增烦恼。之后，脖颈间的水晶便一直呈黯淡的状态，因为这家伙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些东西，下班时刻她会再出现。

萦回无语地朝智慧宫垂满枝叶吊灯的玻璃顶翻了一个白眼，眼珠子刚要转回来，那种感觉又凭空出现了，如同火光在黑暗中乍然出现。

那本书又出现了么？

她猛地站起来，顾不上因为蹲伏而造成的双腿酸软，提桶走下台阶。

在哪里？

学者和学生们或是坐在木桌旁专心阅读，或是站在角落里小声交谈，落地灯柔光下，绿色盆栽植物安静伫立。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似乎是在中央亭阁的另一面，由于环形的结构，所以背面处于她的视野盲区。

她艰难地辨识着那存在的位置，像不熟练的猎犬依靠嗅闻来寻找蛛丝马迹。

萦回走下台阶，无声经过正在自习的学生们，装作认真寻找需要清理之处的样子快速来到亭阁下的书架处，然后往背面绕去。

越来越近了，那存在像是烧得正旺的邪异黑火，就在另一面的书架上！！并且似乎又开始移动了，正离得越来越远。实在是很离奇。

她不禁加快步子。

下一瞬却差点撞上一个转过身来的黑色胸膛，黑色织物上似乎还有金属色的纹路，未被包裹的锁骨处则坠着一枚鲜绿色的菱形宝石。

这颜色实在太显眼了，她实在很难不去注意。

萦回猛地刹车往后退了几步，拎在手里的小桶摇晃了几下，幸好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差点被撞的人倒是很淡定地停在了原地，看着这个差点撞到自己的年轻女子站不住似地慌乱往后踉跄了几步，却仍旧抬着一双眼睛直直往他身后看去。

可惜，那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一个教令院学生正往图书馆出口走去。那种感觉则在快速移动了一段时间后又凭空消失了。

萦回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转向对面站着的人，以及两道审视的视线，像是冰冷的金属制品上闪过的光泽。

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书记官，叫什么来着，森什么海，她想她是跟某耳机牌子搞混了，一时半会完全想不起来。

场面有些尴尬，不过没关系，她会通通无视。

“真不好意思，先生，没有看到您。”萦回回想了一下手册指南，选择迅速鞠躬道歉。

“你是新来的扫地工？”未被记住名字的书记官艾尔海森抱臂高冷发问，他曾无意听到卡塔扬在说招年轻人的事，之前这里只剩下一位中年扫地工。前几天还有人来找希忒报名，他也在场……

“是的，先生，我正准备去清理另一面的书架，一时走快了没想到您站在这里。”萦回垂着眼睫，挽起的头发有一缕松松垂在颊侧。从他人视角看去，很有一种迷惑性的抱歉柔顺意味。

她能感受到对方盯着自己看了几秒，不知道是否认出了自己，虽说被认出来也很正常，但这个家伙的眼神真的让人很有负担感。

嘶，像难搞的石头一样，萦回以为自己会受到一些冰冷的批判。

这个想法还没想完，青年便离开了，只匆匆留下一句没什么情绪的，“下次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没记住对方名字的萦回：dbq脑子里只有森海塞尔

此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还未起疑的海哥初印象：这人是不是有点冒失又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