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班之前，萦回都在安分地盯着书架与地面的连接处，比丘丘人追打行人还要执着持久，捏着软布的手几乎没有抬起来的时候。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她是一位想要留下来、认真本分的扫地清洁工。

不过，倘若有人能够看到她发丝后掩盖的双眼，便会发现那双浅褐色如琥珀的瞳孔并不总是聚焦，而是如同晃荡的水波般离散——她在神游，显然不久前发生的状况使她产生了巨大的迷惑。

她很确定那个存在，也就是那本书在中央亭阁下的书架，至少是书架的附近处突然出现了。而在她不断接近的同时，那本书也开始朝着远离她的方向移动起来，并在她差点撞到人后不久又消失了。

她差点撞到了那位书记官。他当时站在书架旁边，表情看上去很正常，没有任何波动，这说明他并未察觉到周遭的异样。但也不排除他在假装的可能性，毕竟那本书当时离他实在是太近了。

下午四点五十，下班前十分钟，水晶闪出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光。萦回立刻向“上线”的安熹说了这段意料之外的插曲，并向她确认道：「这个世界的人有可能感受到那本书的气息么？」

「一般来说，这本书会让任何一个接近它的人感到不安恐惧。但现在，它似乎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具备了前所未有的能动性，既然能快速移动又凭空消失，那向大多数人掩藏气息也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我倒不认为那个书记官在假装，如果真的感知到了那本书，正常是很难伪装出来的。不过，裂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倒是真的。」

据安熹所说，从萦回穿过石门进行穿越、中途失去意识到再次从须弥醒过来，这期间按照提瓦特的时间流速来看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也就是说那些裂隙被冻结在教令院后，有一个月时间处于安熹完全无法插手的状态。这一个月产生的变数就听上去有够棘手了。

安熹称正因如此，所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确认那个按照预估来说会在三十天后濒临阙值的裂隙。它最初便落在了教令院大厅西侧门与圣树之间，因为西侧门正好卡在了圣树的庞大枝干间。

——

萦回借着暮色，很容易便在布满苔藓的树干与深色木门间找到了裂隙，空气扭曲的面积很大，一长条一直延伸到了低处，如同一道窄长的通道口。

一个目前最不稳定的裂隙竟然没有四处流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虽说裂隙被冻结后其中的时空场景亦是冻结的，但裂隙口弥散出的气息实在是过于微弱空荡。

萦回不自觉伸出右手，手臂内侧的纹路显现出来，触碰到了扭曲的空气边沿。她像拨开一片茂密的树丛般扒开裂隙，朝内窥视——

一望无际的夜空，黑色如同绸缦倾盖而下，星尘几乎失去踪影，只零星地存在着，光芒渺茫而凝滞。

夜空之下，同样渺远的地面上伫立着一座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城堡，被熊熊烈火包围。时间正定格在火舌要舔舐上塔尖的那一刻。

不对劲，她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它本该在夜空中翱翔或是一闪而过。

「啧，那个蠢物从着火的城堡里逃走，在夜空飞行时碰巧被我冻住，现在则趁机溜走了。」安熹的语气里掺上一丝冰冷的厌恶和不耐烦。

「啊？到底什么东西？」

「拜亚提斯，旧日支配者之一，一只粗蠢愚钝的家伙。常见的物理形态是蛇须蟹钳，臃肿的身子像癞蛤蟆一样。在某些世界里，有些人把它称为“蟾蜍”。这个爱钻地洞的家伙估计顺着巨树的枝干逃逸到须弥的某个地下洞穴里去了。」女声变得刻薄而辛辣，似乎撕下了往日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孔。

「要想挣脱我设下的束缚逃走，它一定是从这个世界里汲取了一些能量，对了，它会控制人的心神，汲取人的生命力。」

「你的意思是，它可能操控了某个教令院的人，还吸取了他的生命力？」才刚入职第一天，萦回这日子就过得太跌宕起伏了，变动接二连三的发生，完全打乱了计划。

「没错，应该是这样。得辛苦你去调查那家伙还有倒霉的受害者在哪了，小萦回。」女人又装模作样地可惜道。

「哈，别演了。说到底我就是你找来收拾烂摊子的。」

萦回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吸了口气，仍旧是头伸进裂隙里的状态。

「小心点哦，裂隙对于能看见、感知并触碰者都有吸引力，它在吸引你进去，掉进去可就麻烦了。」

在浩翰夜空中俯瞰着时间冻结的广袤地面，被火光包裹的城堡亦渺小如闪光的猩红沙粒。这种视角让她产生了一股脑扎进去，自高空坠落的冲动与欲望。

萦回很好地克制了，快速直起身子转过头。

侧门口这条坡道本质上也是依托圣树的枝干而延伸，通往上方的寂静园。现在，正有人从上方慢慢走下来——是提纳里，他身边则是一位着装清凉而异域感满满的少年。

“几日不见，你竟然真来教令院了。”提纳里一只耳朵抖了抖，眼廓圆圆，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定在门口的萦回。

这身教令院浅咖纯色工作服穿在萦回身上，放大了她身上那种少见的气定神闲气质，不像来做杂工的，倒像是来学习的学生或是修行者。

“这位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教令院的大风纪官赛诺。”

提纳里一手指指身边带着胡狼帽的白发少年，上半身只带着金色的宽领项饰，下身衣摆和帽檐都绶带飘飘，蜜色的手臂及腿上则同样带着金属环饰。

由于额发遮挡，帽子下的脸只露出一只赤红瞳孔，确实看上去有些阴沉沉，咳，不苟言笑。

萦回点头说自己听说过赛诺的名号，并在提纳里的介绍下和对方互相打了招呼，那只赤红之眼转向她的时候倒只是单纯地注视，并未带上审判或是打量的意味。

没想到整日呆在雨林里的提纳里竟然和教令院风纪官头子是好友，而且竟然也长得这么年轻。

“你看，正常没犯事的人就不会害怕我。”胡狼帽少年抱臂微笑，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满意，声音中则透出股天然的冷意。

萦回看着对方意味不明的稚嫩笑脸，呃，就挺突然的。

“你刚刚审问寂静园那些佣兵可没有这么平和。”提纳里有些无奈，又转向萦回道：“别介意，这家伙就是这样执着审判裁决的工作狂，说话很直，不过也绝对公正。”

“他很满意你没有一看见他就表现出惊慌或者恐惧，这说明你安分守法。”狐耳少年又凑近萦回悄悄说了这一句。

萦回恍然大悟，这位大风纪官似乎不像传闻中说得一样是个毫无人性的审判机器，脑回路还隐隐让她感到异于常人。

“那些佣兵在我们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害怕地发抖了，肯定是心里有鬼。”赛诺不以为然，想到寂静园的事又皱眉道，赤色瞳孔闪出锐利的锋芒。

提纳里抬手扶额：“暂且排除有嫌疑的佣兵，你要知道很多人仅仅只是单纯地看见你犯怵。”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萦回看着这俩人讲了两三句，就旁若无人地各执己见起来，好奇问道。

“寂静园池子里的月莲昨晚被采摘一空，那些月莲和寻常月莲不同，是生论派特别培育的珍稀品种。教令院怀疑有人偷盗摘走拿去非法倒卖了，这属于院内知识技术型财产流失。”提纳里摊开手，“所以让这位大风纪官来尽快找出偷盗者。至于我，则是被喊过来查看这些月莲的破坏状况以及后续的养护问题。”

“怀疑犯人是佣兵么？”萦回问道。

“他们招认了自己在那天晚上喝醉了，但某些反应非常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格外可怕的事情。总之，他们间接导致月莲被采盗的可能性很大。”这位大风纪官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立刻向他们匆匆道别，又重新往上坡道走去。

萦回：为寂静园的佣兵们默哀。

“说说看你这几天吧，这就进教令院了，效率和速度够快的。”提纳里半开玩笑似地插着腰。

“晚上有空吗？正好碰见了，想请你去吃顿饭。”萦回向提纳里发出邀请，一方面是出于对他所提供帮助的由衷感谢，一方面她还想了解下月莲被采的更多细节以及这棵托举着须弥重要建筑的圣树。

那位风纪官说佣兵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

萦回总觉得这个反应，没准跟裂隙怪物失逃匿有点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拜亚提斯，旧日支配者，曾经在18世纪被一位术士囚禁在某座城堡的地下牢房里，之后又被偶然发现的人类用汽油点燃企图烧死它，进而破坏了它的物理形态，于是幻化出翅膀飞出了燃烧的城堡。

可以看作是能够任意变换形态、常态为蟾蜍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