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前后，大家陆陆续续都要开学了。
谈姝姝出门去书店购买新本子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唐琳玥。
一个进门、一个转身，就毫无预兆地碰面了，两个人都有点想逃离的尴尬。
生硬地打了一声招呼，原想着就这么擦肩而过，但唐琳玥又折了回来。
大概猜到她是冲自己来的，谈姝姝手里拿着一本课外书，隔着书架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这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距离，隔着零散几本书，她们都只能看到对方半张脸。
“谈姝姝……”唐琳玥的声音有些压抑，也许是因为在书店所以刻意压低声音，也许她本就压制着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我知道你很可怜。”
谈姝姝愣住了。
“可即便这样，也没有拖别人下水的道理。你的玻璃心、你的坏情绪，都应该找你更亲近的人倾诉，你的父母、你的家人、甚至可以是许云游，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许徜徉不是吗？”
“工作室的初创阶段很忙很忙，他每天焦头烂额之余还要为了安抚你心力交瘁，只因为你足够可怜所以不忍心不管你，你这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谈姝姝沉默地挪动身体，让对面的人连自己的半张脸也看不到。
唐琳玥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我没资格评判什么，你们愿打愿挨，好自为之吧。”
她的声音一落下，四面都安静了，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
几分钟后谈姝姝再移动到书架的空白处，对面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
等谈姝姝回到家，碰上许徜徉带许云游去买生活用品，许云游非拽着她一起，正好一起去新开的那家火锅店。
热气腾腾的火锅模糊了对面人的脸，谈姝姝眼看着许云游的五官在热气里变形，莫名好笑。回过头来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许徜徉，又有几分难过。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后天啊。”许徜徉手肘抵着桌面，手掌托着自己的右脸，若有所思。
谈姝姝“哦”了两声，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妈妈给你找了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去？”许徜徉低声问，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楚。
谈姝姝蓦然抬头，“她找你来当说客了？”
许徜徉挑了挑眉，没有否认，“你可以不把事情想到那么严重，就当多一个人听你说话好了。”
“我没什么话要说。”谈姝姝别过脸，答得干脆。
许徜徉循循善诱，“你怎么没话说，你就把之前每天跟我说的话跟人家医生说就好了，人家还能告诉你怎么排解情绪。”
谈姝姝低着头，唐琳玥的话盘旋在她脑海里，她现在只想把他当空气。
“嗯？”许徜徉敲了敲桌面，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回答他的问题。
谈姝姝负气般嘟囔，“我以后不烦你就是了。”
许徜徉没听清，凑近了她一些，“什么？”
“我说……”谈姝姝抬起倔强的脸，“我保证以后不烦你就是了。”
许徜徉：“？”什么抓重点能力。
“我没有嫌你烦我，你怎么就听出这么个意思了？”许徜徉伸手揪她耳朵，恨不得把自己要表达的话给她顺着耳朵灌下去，“我是说和心理医生交流更能帮助你调理心情，你可以试一试！”
谈姝姝打掉他的手，端着碗从缝隙里绕过去，“过去！”她踢了一下许云游的小腿，让他换个位置。许云游无妄之灾，一边烫毛肚，一边挪屁股。
许徜徉眼看着她坐到自己对角位置上，中间隔了一整个火锅。他嗤笑一声，挪到旁边，又和她面对面了。
反正三个人坐四人桌好换位置得很。
“怎么就闹上脾气了？”许徜徉满脸困惑。
谈姝姝不看他，也不说话，专心吃着自己的饭。
许徜徉得不到回应，目光扫过了更认真吃饭的许云游，后者冲他耸了耸肩，极为真诚道：“这家火锅好吃！”
“……”怎么一个比一个蠢，许徜徉心里道。
吃饭也好，逛超市也好，谈姝姝一直默不作声。许徜徉叹了口气，以为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
但是，在他晚上再想劝劝她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不是吧谈姝姝，你认真的？”被派来问话的许云游一整个震惊，“你不喜欢他了？”
谈姝姝摇了摇头，略带忧郁道：“我只是觉得给他添了太多麻烦，再继续影响他的生活很没意思。”
被她的惆怅感染了片刻的许云游沉思了三秒，然后暴喝：“你有病啊！”
谈姝姝被他这一句话吓懵了。
“你能影响到他？你也太小瞧他了吧。”许云游冲她摇摇头，仿佛在说她担心的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谈姝姝白他一眼，“我不管，反正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他了，不会给他打电话，也不会给他发消息。我的任何事情本就和他没有关系，你也不许跟他说我的事！”
许云游闭紧嘴巴默不作声。
“听到没有？”
许云游略显为难，“那他要是问呢？”
“你就说你不知道呗！”
许云游仿佛看傻子一样看她，“我可能不知道吗？你猜他会不会信？”
“……”谈姝姝思考了几秒，望着他难得认真道：“那你就只要告诉他三件事，第一，我有认真在画画；第二，我没有受欺负；第三，我没有早恋。”
许云游眉头紧锁，不太愿意配合她。
谈姝姝看出来了，所以她又严肃着脸补充道：“如果你敢告诉他别的，我们就绝交！”
许云游：“……”搞什么啊！玩这么大！
……
回校倒计时36小时，许徜徉：“还生气呢，你不去就不去，你当我没说行不行？”
回校倒计时24小时，许徜徉：“谈姝姝你都多大了，还玩删联系方式这么幼稚的事！”
回校倒计时12小时，许徜徉：“算了算了，寒心。”
回校倒计时6小时，许徜徉：“我可真要走了，你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随便见到了我了。你确定不把我从小黑屋拉出来？”
回校倒计时1小时，许徜徉：“谈姝姝你真行！”
……
谈姝姝不确定他最后是不是也生气了，但是……她不想拖累他，不想影响他，不想被他可怜……
家里的氛围还是很奇怪，谈姝姝在客厅倒杯水，都能看见小孩对她躲躲闪闪。谭辰便罢了，反正一直都怕她，但谭米是突然对她胆怯的。
有一天她用巧克力引诱谭米，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看她，但又不敢靠近。
谈姝姝蹲了下来，与她视线持平，用极少极少出现过的可爱语气问：“你怕我吗？”
谭米半个身体躲在沙发后面，一会儿看她的脸，一会儿看她手里的巧克力。
“为什么怕我？”谈姝姝把巧克力推向她，“回答姐姐它就是你的了。”
谭米咬着手指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奶声奶气地说。
“奶奶说你是疯子。”
“……”
……
晚上十点，街上的行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谈姝姝还在外面游荡。
她只要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就没人敢去打扰。她找个客厅没人的时候出门，只要自己房门是关的，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人真正在哪里。
家里闷得慌，她想出来走走。
便利店前，醉酒的男女依偎在一起，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脸上又哭又笑的。谈姝姝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他们到底在干嘛。
路过一个乞丐，蓬头垢面，拿着一个破碗在谈姝姝面前抖来抖去。谈姝姝盯了他好一会儿，没看出来他丝毫破绽。她身上的现金只有一张，还是张百元大钞，但她还是丢给他了。
此时便利店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将她这散漫又轻易的慷慨收入眼底。
“妹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谈姝姝闻声看过去，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精致的烫发、带了耳钉还化了妆，堪堪也配得上帅气两个字。
她只是瞥了一眼，没理，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没想到那人追了上来，围在她边上十分热情，“妹妹看起来心情不好，要不要去解解闷啊？”
解解闷？谈姝姝脚步顿住，又重新将他打量，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样子。
“现在这个点，春台正是热闹的时候，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你还怕无聊？没熟人也没关系，我带你去啊！”
谈姝姝看着他没说话，她知道春台是个酒吧。
那人见她没拒绝，更加自信了，一边和她套近乎一边在前面带路。
“我们那的小哥哥小姐姐都是高颜值……”
谈姝姝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春台酒吧的灯光炫目，热闹非凡。带自己进去的八成是他们自己人，谈姝姝跟着他，门口的保安都没检查身份证。
过分的嘈杂里，谈姝姝感觉有点不适，但心跳加快，总有种莫名的力量推着她往前。
年轻男人把她带到吧台，朝里面调酒的小姐姐抛了个眉眼，后者低头翻了个白眼。
“先喝一杯，酒精令人兴奋，你马上就能融入这里了！”
也没等她作反应，他就往里使了个眼色，小姐姐虽不待见他，但也配合地递出一杯酒。
谈姝姝迟疑地伸手，握住了杯子，轻轻摇晃了几下，酒水洒了一点出来。
许是见她手生，调酒的小姐姐凑了过来，“妹子你多大了？”
谈姝姝抬头看她，诚实道：“十七。”
“！”
两个字一出，她手上的酒杯立马被人抢了去。原本一脸期待的年轻男人一脸惊恐，调酒的小姐姐惊恐地张大了嘴，震惊几秒后一抹布甩男人脸上，“未成年你也敢带进来！”
“我TM哪知道啊，哪个未成年出手这么阔绰！”
谈姝姝静静地看着他们互相责怪和拉扯。
“谈姝姝？”
忽然有人从身后叫她的名字，谈姝姝疑惑的回头，同样是个陌生男人。
但他看起来更年轻，穿着打扮追赶潮流但没那么夸张，素净的一张脸已经算得上是个帅哥了。
“你认识我？”
男孩意外地笑了笑，“还真是你，我认得你啊，美术班的谈姝姝嘛，你和你发小可都是我们这届的名人。”
谈姝姝耸了耸肩，不可置否，“你也是一中的？”
他的脸被灯光炫得五颜六色，“是啊，我是六班的，凌朗。”
谈姝姝想起来了，大家私下里给同年级的男生颜值排名时，凌朗这个名字和许云游都是前五的钉子户。
凌朗坐到了她旁边，饶有兴趣，“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怎么进来的？”酒吧不让未成年进的。
“稀里糊涂就进来了。”谈姝姝随意道，“你不也进来了。”
“我是有熟人！”他看起来还有点骄傲。
谈姝姝“哦”了一声，没有多大兴趣知道。
但凌朗对她的兴趣很大，“你这么晚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
谈姝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手机就在口袋里振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爸爸。
真稀奇，她想。
“家长来管喽！”凌朗瞥见了，夸张地喊了一声。
谈姝姝没理他，也没换地方，直接接了，“喂？”
“姝姝啊，我刚跟你妈妈打完电话才知道你最近生病了啊，你还被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跟爸爸说啊，嗯？”
谈姝姝愣了愣，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这么晚了你在哪里啊！姝姝？”
谈姝姝站累了，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凌朗挪了一个椅子，和她挨在一起。
“我在酒吧啊。”
那头谈爸爸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你怎么在酒吧呢？你怎么会在酒吧！谁带你去的啊！赶紧回家！”
他的语气越急越躁，谈姝姝反而更加冷静，甚至心底还多了几分快感。
“我自己来的。”
“你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呢？快回家，快赶紧回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这种地方多危险啊！”
谈姝姝嘴角微微上扬，“爸爸，这里很好啊，很热闹。”
她的语气缓慢又悠扬。
“不安全啊女儿！你快告诉爸爸你在哪，我这就给你妈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谈姝姝冷哼了一声，“妈妈可没空。”
“她怎么可能没空呢，没空也得来接你啊，怎么能让你待在这种地方。”
谈姝姝语气天真，“小宝宝会怕吵的吧，妈妈要照顾肚子里的小宝宝，不方便来这里。”
对面的谈爸爸愣了几秒。
“你呢？爸爸，为什么你不能来接我，我又不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小孩。”谈姝姝仰着头，因为灯光迷眼，她又闭上了眼睛。
“爸爸很忙……爸爸也想来接你，但是……”谈爸爸结结巴巴，叨叨许久都没有重点。
“没关系的。”谈姝姝讥笑地打断他，“毕竟爸爸也要照顾小宝宝嘛。”
许是惊到，许是吓到，谈爸爸沉默了许久。
谈姝姝把放在耳边的手机移到自己嘴边，格外冷淡地说：“爸爸，记得替我祝你的小宝宝满月快乐哦，祝他这辈子都不要见到我。”
话音一落，她立即挂断，耳边只剩下纷杂的音乐声。
她觉得吵闹，便往外走，谁知凌朗拉住了她。她回头便落入他含笑的眼睛。
“谈姝姝，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
18年的元宵节后，离经叛道的谈姝姝染了一头放纵不羁的银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