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周凯浩的疏通，贺浔的存在终于不再突兀。

因为周凯浩的主动干涉，贺浔每次谈话冷场的时候，结尾总会被周凯浩调转气氛，就算讲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冷场的责任也会被周凯浩揽下。

其他人不过分追究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贺浔的确在合演的时候表现极佳。

贺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久前生硬稚拙的感觉完全褪去，现在的他站在众人中心，俨然像是复刻出来的另一个姜岳。

音色、唱腔、咬字，还有最开始怎么也适应不了的节奏，现在都找不出一丝弱点。

包括三首带些另类风格的原创曲目，贺浔也驾驭得相当熟稔。

没有人挑得出贺浔的毛病，除了贺浔自己。

贺浔从来没有向队内的任何一个人倾诉过烦恼，就算相处了相当之久的姜岳也不例外。

可是一旦有心事，姜岳不用交谈也看得出来。

贺浔虽然习惯于封闭自我，但是在很熟悉的人面前，表情上的微妙变化，很轻易就能揭示他当前的实际状态。

姜岳犹豫了一整个周六下午，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对于自己的情感流露，贺浔似乎有一点惊慌，但当他看向姜岳眼中，看出对方没有探询，只有关切，他便脱卸了防备，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一字一顿地启开唇缝：“我觉得……好难……”

“哪里觉得困难？”

姜岳一点一点地诱导提问。现在他们的沟通已经比最开始好了很多，大多数时候，贺浔都很尽力沿着自己询问的方向回答。

只是跟其他人相比，每一句应答的信息量都相当之少。

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经过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循序提问，姜岳终于弄明白贺浔说的困难是什么。

这其实也是曾经无比让他感到困惑的问题。

最开始学习唱歌的时候，他也只懂得模仿，而且他模仿的进度要比贺浔慢很多。

歌手最大的特长或许并不是将一首歌曲演绎完美，甚至不需要很好的机能，只要拥有给听众鲜明记忆点的音色，就相当于树立了一张不可能失败的名片。

贺浔太擅长模仿别人，在当前的同龄人看来是天赋，但是姜岳很清楚，对于一个想要拥有特色的演唱者来说，这几乎是一种致命的折磨。

甚至到了现在为止，他也不敢确信自己拥有了能够很容易让听众辨别出来的标识。

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同样的，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副声带。

但贺浔一味模仿自己，已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贺浔一点儿都不为此感到开心。

很棘手的问题，姜岳知道自己的经验对解决来说远不足够，但他不想看到贺浔因此而闷闷不乐。

音乐是带给人欢愉的高峰体验，不论是对歌者还是听者。

歌者陷入瓶颈，往往需要依靠听者走出泥潭。哪怕听者并不能够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只要给予敬奉信仰一般的肯定，歌者就会得到莫大的鼓励，从而一步步地掘出被掩映光芒的自我。

这天分别的时候，姜岳轻轻拢了拢贺浔的肩膀。

在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很多不必言说的默契，比音乐以外的纷杂声音更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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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节盛大落幕，贺浔的表现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周凯浩对贺浔的评价恢复了刚认识那段时间的崇拜和追捧，态度转变得并不突然，但仍然让蒋欣悦感到奇怪。

“你不是之前有段时间很讨厌贺浔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牛人就是牛人，我多吹吹怎么了？”

周凯浩谨遵自己对姜岳的承诺，除了称赞贺浔的实力之外，再无任何多余解释的话。

蒋欣悦似乎欲言又止，可最终也没有多问什么。

那天约饭之后紧挨着的一次月考，姜岳的成绩果然有所倒退，虽然退步的名次在十名以内，但蒋欣悦仍然替姜岳感到惋惜。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包括自己这些所谓的“学霸”也不例外，有时候她不禁想到，其实像姜岳那样，才是在学生阶段真正不会留下遗憾的选择。

她不厌其烦地打听学校里已经毕业学生的消息，那些当年高考很顺利的人，后来的人生旅途并不见得一概顺利。

有些人到了毕业很多年以后，会在突然某一天触发曾经十分懵懂的梦想，后悔当年没有早开始培养跟梦想直接相关的爱好。

就算曾经有过培养的机会，很多人也会因为仅仅抱着消遣玩乐的态度敷衍应对，根本无法孕育发展成某种职业的可能。

能够做到像姜岳这种程度的人，的确少之又少。

她的梦想是什么呢？医生？律师？还是某上市企业的高管？

看着已经在奋斗之路上前行很远的人，她觉得自己对未来的设想依然混沌，现在的成绩能够提供给她很多选择，可她根本不清楚她想选的究竟是什么。

相比之下，姜岳似乎坚定极了，可是她很想知道，在课业以外的投入，姜岳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来自父母的支持？

在平行班成绩不错的他，到目前为止仍在普通高考的路径上前行着，他会考虑转班当音乐生吗？会在高考的时候坚定选择艺术类院校吗？

她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即便有过不少见面的机会，以他们之间目前熟悉彼此的程度，显然并不允许对方与她推心置腹。

这些问题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周凯浩，作为姜岳的忠实拥趸，他无法回答这诸多问题当中的任何一个，蒋欣悦据此得出推论，姜岳或许并非毫无困扰，只是他习惯了维持乐队顶梁柱的形象，习惯了在同伴面前掩饰自己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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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岳最近找了很多风格的歌曲给贺浔听。

除开摇滚之外，流行音乐的各种流派简直让贺浔眼花缭乱。

姜岳算是比较清楚地梳理出了当中的主要脉络：一切都要从R&B说起，黑人音乐和白人音乐的交融碰撞，是欧美流行乐坛数次风潮涌动的核心动力。

摇滚部分受到R&B的影响，就其植根于叛逆的音乐灵魂，逐渐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成为现代流行音乐的主要源泉之一。

当中有不计其数的小众流派相继涌现，以姜岳目前的了解程度，暂时无法向贺浔普及完全。

摇滚是属于世界的，这些毕竟都是发生在那个遥远国度的事，姜岳觉得了解有利于辅助创作的内容就足够了。

引入本土化元素已经成为国内摇滚乐队近年来的潮流，未来有一天他要做的，必然不是继续模仿国外某种特定风格的音乐，而是不断找寻属于自己的声音，属于脚下这片土地的声音。

现在他不会跟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讲出这样的想法。

原创作品数量寥寥可数的他，暂且没有自高自大的资格。

在他的努力之下，贺浔多了许多丰富歌曲演绎的技巧，偶尔能够唱出增彩的即兴转音，这让姜岳倍感惊喜。

他推荐贺浔多听灵魂乐和爵士乐，才过了两周，就能从简单抒情歌曲的诠释中得到反馈。

姜岳在惊喜之余，一个堪称冲动的想法悄然成形。

“贺浔，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从下周开始跟着安老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