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方嘉凌沿着大路往山上走，也不敢走得太远，找了处靠近山崖的石凳坐下。

面朝黑幕彩饰的夜景，背靠静谧无声的山林。

人总要站在高处，俯视地之广大，人之渺小，才能敞开心胸，把烦琐的世俗抛在脑后。

起码，在这一刻，方嘉凌可以什么都不用顾虑，什么都不用烦忧，只要静静地坐着，放空自己，感受这一份宁静。

“沓，沓”。

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等了好一会儿，来人也没有开口。

方嘉凌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褚曜站在身后不远处，眺望江城。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应该可以自己支配吧。”

褚曜没有说话，他就站在那里，踏入她的独处空间，却默然享受自己的安宁时刻。

方嘉凌看着他，她从来就看不懂他。

夜晚的风，真凉。半山崖上，两人一坐一立，待了很长时间。

吹醒了发热的头脑，方嘉凌站起来往回走。

刚走几步，脚步声就跟了上来。路灯下，投射着两个很长，很长身影。

方嘉凌扬起了唇角。把手塞进衣服口袋里，悠哉悠哉地漫步。

她知道，无处不在的镜头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动作，但她也愿意相信，褚曜不会是毫无底线的制作人。

*

在保姆车上眯了几个小时，凌晨四点半，准时起来收拾自己。

他们要去看日出，只能赶早。

回到帐篷里，又等了半天，花猫才姗姗来迟。

摄像机一举，眉眼间全是烦躁的人立马换了副面孔，暖心地问她睡得好不好。

从昨晚的一搂后，再看花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亲近一点的戏她和别的男嘉宾也有，但大都是提前说好的，他们也都很注意分寸。而花猫，就是借着节目揩油。

方嘉凌堆起笑意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雀跃地点点头。隐藏对他的嫌恶。忍不住感叹一句，拍爱情戏的演员心理得多强大。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该亲亲，该抱抱，一点也不能含糊。

当然，有话语权的“咖”不算。

坐着车直接上到山顶，褚曜率先跳下去打开车门，“快点跑，没时间了。”

五点到五点二十是观看日出的最佳时间。由于花猫耽搁了行程，即便他们就在半山腰，也不得不追赶时间。

摄像师举着机器迅速冲了出去，倒着跑将镜头对准“夏枳”。

方嘉凌一听到褚曜的命令就撒丫子往山顶跑，跑出去一段后回头一看，花猫还落在最后头，一脸不悦。

方嘉凌不由地慢下来看向摄像师身旁的褚曜，男主都没跟上，她跑还有用吗？

褚曜直接开口道：“不用管他，快！”

有了褚曜的话，方嘉凌使出了大学时冲刺五十米的速度，加速奔向山巅。

终于，赶在旭日东升前，在一片灿烂无比的云霞中，到达了最佳观赏地。

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到了山巅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三五个市民带着专业设备等着拍摄了。

提前两个小时架好机器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朝他们挥手，褚曜走过去凑在摄像机前面检查，看完后满意地点点头。

一台机器拍日出，一台机器拍人。

方嘉凌走到前面，摄像机对准她的背影。

眼看着太阳要出来了，花猫还没有上来。

方嘉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该怎么解决？

迟疑了两秒，褚曜突然指着蹲守的工作人员，“把你的棉衣和帽子给我。”

工作人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脱下来递给他。

褚曜三两下穿在身上，帽子一扣，站到方嘉凌身边，迅速找了块石头踢到方嘉凌脚后跟让她垫着，转过身问摄像师，“身高对吗？”

摄像师阿维是专门负责拍“夏枳”的，他最清楚。

“差不多。”

褚曜点点头，“就这么拍吧。”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措不及防地跳出地平线。霞光万丈，照亮了整个江城。

身边传来人们的惊呼，都被这美景所震撼。

熹微的晨光里，方嘉凌偷偷侧头瞥向褚曜，他依旧严肃，眼里映着光，好似悠远又平和。

人生的第一次看日出，真好。

嘴角扬起的那一抹弧度，被摄像机永久地镌刻进去，也许这就是“记录”的意义。

太阳越升越高，天色越来越亮。美好的总是瞬间。

收了机器，转头一看，花猫大爷似的倚在栏杆上，毫无愧色。见收了机器，转身就往山下去。负责他的摄影师白了他一眼，默默打开了机器对准他。

方嘉凌在一边等着工作人员收拾东西，太阳出来了，山上也没那么冷了。甚至心口还有些热乎乎的。

拉开外套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突然有个正要下山的大姐经过，盯着她不放。

方嘉凌暗道不好，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果然，大姐看看她，又看看他们这组人的设备，笃定地上前说道：“你是蓝莓台那个女生，你是夏枳！”

方嘉凌吓了一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礼貌地冲大姐笑笑，然后跑向褚曜，躲在他身后。

褚曜皱着眉看她一眼，方嘉凌低着头小声说：“她认出我来了。”

褚曜往她指的方向看，那个大姐还在看着他们，一脸八卦。

眼睛对上后，大姐又凑过来，高兴地问：“你们是在拍节目哇，”一副凑热闹的样子，“小伙子真俊啊，你是哪个来着？”

方嘉凌偷笑，堂堂制作人，也有被认错的一天。

万年冷脸褚曜突然挤出笑来看着大姐，像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您认错了，我不是，她也不是。我们就是来跟朋友看个日出。”

大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那你们这设备够专业的啊。”

“借的，装样子嘛。”

大约是褚曜装的还挺像回事，加上大姐夫看不惯大姐爱凑热闹，念念叨叨地把人拉走了。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糊弄。

往山下走的时候，褚曜跟方嘉凌说，“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咬死了不承认就行了。”

方嘉凌反问道：“人家能信吗？”

“你不用管他们信不信，你只要否认就行了。都这样。”

“可节目播出来，还是会被拆穿啊。”虽然知道褚曜耐心所剩无几，方嘉凌还是问了出来。

这个圈子对她来说依旧陌生。在她十八年的受教育生涯中，诚实一直是最基础最优良的品质，骤然推翻，她适应不了。

褚曜又蹙起眉头，看她，“那又怎样。”

方嘉凌一愣，点点头，“懂了。”

做一个公众人物要撒谎，要矫饰，要若无其事，更要厚颜无耻。

“褚导，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方嘉凌突然道。

褚曜抬眸看着她，“说。”

“你为什么会选择做幕后啊？”

以褚曜的条件，当个偶像绰绰有余。就算现在而立了，也帅得极为出众，随时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当明星待遇好，来钱快，不比苦哈哈地策划拍节目好吗？

会不会是他也厌烦虚伪造作的人生，所以选择了一条还算真实的路。

“兴趣。”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标准答案，褚曜只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就大步迈走了。

方嘉凌裹紧衣服，小跑着跟了上去……

回到露营地，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走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花猫干的耍脾气闹事。

架好的帐篷、桌椅被他踹得七颠八倒，支架一大半都断了，破破烂烂地摊着，像被飓风席扫过一般。

褚曜眼睛积蓄起危险的火焰，沉声问：“他人呢？”

“坐保姆车走了。”

“都拍下了吗？”褚曜问跟拍花猫的摄影师。

“全拍下了。”

褚曜点头，“马上回去把他这两天拖后腿耍大牌的片段剪出来，上午九点前交给齐穆。”

又对道具组长说：“清点所有损坏的物品，列个赔偿清单给他经纪人。”

“好的。”

“其他人，把这堆垃圾收拾了，收工。”

这是要整治花猫了吗？方嘉凌心里都要笑出花了。她就说嘛，褚曜那个脾气，怎么会忍他。这一通下来，太帅了！

知道褚曜现在很不爽，方嘉凌看完了热闹，就悄悄撤出来，不在他眼前添堵。

走回保姆车，又看见了厉茜。

方嘉凌扯着嘴角跟她笑笑，算是打招呼。

厉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别开眼。

“房子已经看好了，今天就可以去看。”

方嘉凌假笑一声，看着厉茜道，“不好意思，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厉茜终于舍得正眼看她，“嗯哼。”却漫不经心，十分不把她放在眼里。

方嘉凌拉开车门坐上去，“哎呀，我今天太累了，要回家补觉，你去替我看把吧，多拍点照片给我，先过过目再说。”

说完也不等厉茜反应，一把摔上了车门。

隔着防窥车窗，看到厉茜气愤的眼神，她就觉得痛快。

经纪人？她算哪门子的经纪人。受褚曜的气也就算了，他是自己的甲方，活该跟他卑躬屈膝，可厉茜算什么身份，凭什么看不起人，去你的吧。

车外，厉茜又朝褚曜走过去了。时不时瞥这边一眼，估计是在告她的状吧。

方嘉凌扒在车窗上，观察褚曜的表情，厉茜一阵嘀嘀咕咕后，他又皱起眉。

他要是只听厉茜的一面之词，她就……

她也不能怎么样。心里不自觉地打起了鼓，盯着褚曜的一举一动。

忽然，褚曜朝这边过来了。

方嘉凌赶紧摊在椅子上假寐。刷过的眼睫毛根根分明，以人眼可见的高速颤抖。

“起来。”褚曜拉开车门道。

方嘉凌睁开眼，坐起来，有些委屈地看着他。说吧，等他说完，自己也有话说。

“还在这儿干嘛，上车回了。”

方嘉凌愣了，赶紧下来跟着褚曜往他的车走。

车门一关，褚曜半天没动，看着方嘉凌。

方嘉凌也傻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不走啊？”

“安全带。”褚曜没好气地说。

“哦哦。”方嘉凌赶紧手忙脚乱地系好。

车子开出去，褚曜说：“回去好好休息，晚上可能有个饭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