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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城狐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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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一定会把我这大半辈子倾心总结出来的简单实用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的,只要是能对你今后的工作有所帮助,有所推动,有所促进就行,这也算是我马建堂间接地在帮助青云县的老百姓做做好事吧,要不然的话,你说我一个半大老头子在这里‘呱啦、呱啦’地讲上半天,用一句最正宗的鹿墟话来说,就和个鸭子腚似的,我究竟图个啥呀,是吧?”马建堂随后非常豪爽豁达地笑了。

他是完全按照他心目中想象的样子笑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搞错,这都是他操练多年的旧活了,因此再度演练起来非常轻松。

“哪里,哪里,您您多虑了——”小马同学赶紧打圆场道,他一定得在表面上制止住马老师这样想才行,要不然的话就是严重失职,就是特别不会做人,就是非常不懂事,不会察言观色和见机行事。

“正所谓官易头热,民易心寒,只有老天最为淡然,人的想法在刚一开始的时候往往都是好的,都是充满希望和信心的,只是干着干着就变了味,走了辙,偏了向,以至于发展到最后往往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孙三好就是一个由好变差的最为典型的例子……”接下来老马同志又对孙三好当初刚一上任时所表现出来的踌躇满志之态和意气风发之情狠狠地感慨和唏嘘了半天,然后才又异常谨慎地言道。

此时他的总体聊天思路和脑子里所关心的重点注意事项也相应地转移到说话一定要更为慎重和小心这方面来了,毕竟人家孙三好同志还在别的地方正热火朝天地不亦乐乎地干着人家的县委书记一职呢。

“嗯,嗯——”马开江有些机械地回应道。

他现在只是用不住地点头的方式来表示大概地赞成对方的意思,嘴上却是什么具体的话都没说,因为他本能地觉得把“差”这个明显是负面甚至是非常否定的字眼用在一个现任的县委书记的身上还是有些不妥当,不安全,不够谨慎的,尽管这个话只是他们两人私下里说的,一般情况下也传不出去,除非老马这个同志以后自己说出去。

不过呢,有些事情多往坏的方面想一想也是对的,谁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会下雨,地上哪个地方会出幺蛾子呢?

老马既然能给自己这样说,那就一定存在给别人也这样说的可能性,他作为一个崭新的准县委书记还是小心点好,千万不能为了巴结和讨好对方,从而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不过好在他这个人手里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说起来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可救药的等闲之辈,居然还知道在关键时刻给自己留个后手,备条后路,嘿嘿,不错,不错啊,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了。”他貌似夸奖地随口评论道,竟然在须臾之间就把当下的谈风给改了个方向,换了个面貌,真不愧是修炼多年的聊天高手啊。

“至于那个呆头呆脑、呆手呆脚、一身呆气的甄怀民嘛,”他转而冷笑着说道,其心中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说实话确实是笨了一点,弱了一点,幼稚了一点。”

“另外就是,贪欲之心也太重了一点,总起来说还是智商不够,心眼子少啊。”马师傅用哀其不幸和怒其不争的双重口气朗声说道,一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超然架势。

小马同学听后也是抿嘴简单笑了一笑,这个动作可以有,因为笑话一个已然蹲在监狱里吃公家饭的人,还是没什么太大风险的。

“当然,这也怨不得旁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他的修为不够,能力不行,水平欠缺,尽管有很多人都为他的倒台感到可惜。”老马继续侃侃而谈道。

然而,他眼神里的平静祥和之意,还是没能盖过已经被他的职业习惯所严重压制和掩饰的幸灾乐祸之情,毕竟说到底他老人家也是个爱憎分明的大好人,既知道什么人可恶,该抓,也知道什么人可敬,该赏。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马开江非常巧妙地恭维道。

他在拍马屁的战略层次和技术手段上所取得的段位已经很高了,在各种细节的处理上也操练得相当成熟和到位了,现在一般的人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了,除了在整个人群中占比很低的那些职位比他高的人之外。

与此同时,他还在心里不停地咀嚼着另外一些同样是赫赫有名的大俗语,比如破鼓任人捶,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等等,他第一次极为强烈地感觉这些话说得真是太形象,太真切,太入木三分了,简直就是给甄怀民这种人量身定做的。

马建堂点头回应道,犹如西天佛祖一般潇洒自如。

“哦,有个比较可笑的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时青云县好多的科级干部,甚至包括一些一般的普通干部,等他们从各种渠道知道甄怀民要动的消息之后,大晚上的都围了他家的门了——”他接下来又向自己的学生透露道。

他心里也是觉得这个事情比较好玩,可谈性比较高,直接说出来可以非常有效地调解一下聊天的气氛。

“哦,是吗?”小马同学好奇地瞪大眼睛问道。

“哎呀,好家伙,据说当时他的门口那是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那些人咋呼着,议论着,互相交流着,非要进去找到他,当面和他说道说道不可,要不是后来他这小子跑得快的话——”马建堂又一次情绪高昂地兴致勃勃地提道。

他这个独具慧眼的伯乐能够遇上马开江这样一匹百里挑一的千里马,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人生幸事,他又怎能不深深地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舒畅呢?”

“哦,围他的门,为什么呀?”马开江故意像小孩子一样问道,同时又觉得用现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说话也未尝不可,因为若是论年龄人家马建堂和他的父辈也差不了几岁,他这样做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为什么?”马建堂潇洒自如地瞪起眼来,然后又镇定自若地突然咧开大嘴哈哈一笑,毫不遮掩地显示出一副光明正大地进行幸灾乐祸的样子自问自答道,“哼,堵着他的门问他要钱呗!”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马开江非常吃惊地问道。

他以为个别不要脸的官员背地里收人家的钱帮人家办事,这个情况应该说一点都不稀奇,不能说是普遍存在吧,基本上也是大家都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但是送钱的人因为自己的事情没办成,就堵着当官的家门往回再要钱,这个事听起来就有点过于奇怪和夸张了,或者说这简直就是一出荒唐可笑的闹剧,粗鄙不堪的丑剧,惊世骇俗的悲剧,简直把官员这个本来应该十分优秀的一个群体的脸都丢尽了。

“害群之马,城狐社鼠,跳梁小丑,无耻之辈!”他在心里十分鄙夷地痛骂道。

并且,他毅然决然地豪气冲天地认为,自己今后哪怕是再腐化,再堕落,再不要脸,也绝对不会闹出因为收了人家的钱之后不给人家办事从而导致被人家堵着门要钱的丑剧,那样的人他马开江可丢不起,他宁可一头撞死在县委大院的国旗杆下,也不会成为那样的小人。

“我给你说啊,这小子平时光知道往篮子里使劲抓菜,从来都不想着抬头看看秤……”马建堂又更加详细地描述道,说得也是眉飞色舞、情绪激动、有声有色,几乎就差一个惹人讨厌的唾沫横飞了,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克制自己的演讲欲了。

“他平时收人家的钱不少,可是给人家办的事却不多。”

“好家伙,光空头支票就开出了一大堆。”他厌恶地说道。

“人家后来一听说他要走了,托请的事还没着落呢,人家当然要去找他的事了……”他又兴致勃勃地提道。

这就听得小马同学单凭自己那较为有限的人生经验也能较为轻松地推想出当时的热闹和滑稽场面了,因为他曾经也或明或暗地给人家送过礼,同时多多少少地也收过别人送的礼,有了这两条鲜活的实践经验打基础和做底色,想要逼真地推导和演算出诸多的送礼人去原来的收礼人门口强行索要所送礼品的具体场景就不是多难的事情了。

“嗨,反正就是墙倒众人推嘛,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的,海西人别管办什么事都喜欢跟风,随大溜,看人家干嘛咱也跟着干嘛,有道是海西的买卖一群羊嘛,是吧,老弟?”马建堂呵呵笑道。

“是的,是的。”马开江道,也是微微一笑。

“既然大家都知道他甄怀民不是什么好鸟,也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该找的都赶紧去找,去晚了就彻底要不回来了。”马建堂依然用非常鄙夷和嘲弄的神情津津有味地讲述道。

看来他心里对这个政坛倒霉蛋甄怀民是彻底看不起了,这厮的一生基本上就算拉倒了。

“也是,就算要不回来钱,至少也能在这家伙门口出出气。”马开江紧跟着附和道,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他估计当时那些堵门要钱的人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些钱嘛,真能要回来那才怪了呢。

“大家就是这么咋咋呼呼地赤露露地堵着他的门要钱的,最后却连一个大子也没要回来啊,真是够讽刺的,够狗血的。”马建堂继续大义凛然地气势威严地嘲讽道,以致于连马开江同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在嘲讽甄怀民这厮呢,还是嘲讽那些堵着门要钱的人。

“嗯,确实挺少见的。”小马同学叹息道。

“你想想,已经吃进肚子的肉,怎么可能轻易地吐出来?”马建堂较为沉重地叹息着启发小马同学道。

他似乎对这种好像带有某种程度普遍性的社会丑陋现象已经感到非常头疼和厌倦了,但是呢,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没法完全改变这种情况,所以他才会感到如此忧心忡忡和愤愤不平的,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具有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感的好人。

马开江只是摇头叹息,嘴里还是无话可说。

“哼,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个道理嘛,”马建堂突然又朗声说道,看那个架势就好像要当场站起来说话一样,“尤其是对于某些脸皮比较厚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如果不是的话还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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