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至暮色四合，李昭肚子饿了，见前方一个面摊上有不少食客，她一路小跑过去。面摊的老板是位面容俏丽的妙龄女子，面前锅里热气升腾，青烟袅袅间可见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素白的手正端着一碗面，往里面撒葱花。
李昭指着她手里的那碗面，道：“老板，这个面来两碗。”
面摊老板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声音清脆：“好，客官您先坐。”
李昭找了个位置坐下，同顾沉宵道：“这老板生得怪好看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顾沉宵眼中蕴了笑意，问她：“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李昭噎了噎，“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一人端着面走来，在李昭对面坐下，从桌上筷筒里拿了双筷子，扒了两口面，他突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李昭。盯着李昭看了好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陛陛陛……”
李昭也愣住了，来人是大理寺少卿曹言峥。待反应过来，她道：“别陛了，吃面。”
曹言峥听话地往嘴里塞了两口面，复又抬起头来，看看李昭，又看看顾沉宵，一瞬间恍然大悟，继而装作无事发生，低头拼命吃面。我这双雪亮的眼睛竟然发现了陛下和顾相幽会的秘密，俗话说，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还是当做没看见吧。
面摊老板端着两碗面，走到李昭和顾沉宵面前，看见旁边的曹言峥，目光停了一瞬，曹言峥抬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纷纷移开视线，悄然红了面颊。面摊老板转头对李昭道：“客官，您的面。”
李昭回以一笑，双手接过，“谢谢老板。”
面摊老板微一点头，旋即走开。
吸溜了一口面，李昭双眼一亮，赞叹道：“这手艺绝了，温婉可人，厨艺又好，这样的女子，娶回家真是福气啊。”
“陛……陛……您不能看上她！”一直装聋作哑的曹言峥突然出声。
李昭诧异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如果爱卿一定要表示亲厚的话，可以叫朕昭昭，陛陛委实难听了一些。还有，朕为什么不能看上她？”
“因为……”曹言峥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急中生智道：“因为始乱终弃是不对的！您要对顾相从一而终啊！”
噗——李昭一口面喷了出来。
顾沉宵默然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地喝着。
见他如此淡然，李昭反倒觉得毛骨悚然，她看着曹言峥道：“这话也太吓人了，以后千万别再说了。”万一把顾沉宵惹恼了，工作上撂挑子怎么办？
曹言峥连忙点头，“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微臣懂了。”
李昭：“……你可能不是真的懂了。”
曹言峥：“微臣断案无数，有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任何细枝末节，皆无所遁形。”
李昭惆怅：“这些年大理寺怕是审了不少冤假错案。”
面摊老板走到旁边桌子收拾碗筷，曹言峥立时噤声，掀起眼帘瞟着她，又悄然红了脸。面摊老板转眸看见他，也是面上一红，不小心将面汤洒在手上，她低呼一声。曹言峥立刻跳了起来，奔过去，语气着急：“没烫着吧？”
李昭挑眉，了然一笑，看朕这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发现了什么。
待曹言峥回来，她轻声揶揄笑道：“爱卿，你猜朕刚刚看见了什么？”
曹言峥茫然：“看见了什么？”
李昭微笑摇扇，“朕看见了郎有情，妾有意。”
曹言峥霎时间脸涨得通红，而后又带着些许忐忑问道：“您……您当真觉得小玉对我有意？”
李昭想了想，道：“那是自然，她看你的时候总带着些许娇羞，她看别人的时候可不这样。女孩子看心上人的时候会不好意思，肯定错不了。”
曹言峥欣喜若狂：“真……真的吗？”高兴了一会儿，他又蔫儿了下来，“可是，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长相厮守……”
李昭不懂就问：“为什么？”
曹言峥叹气道：“门不当，户不对。”
“你嫌弃她的出身？”李昭问。
“当然不是！”曹言峥道，“只是，我家中是定然不会允许的，还可能会因此伤了小玉。”
李昭想了一会儿，道：“要不，朕给你们赐婚？”
曹言峥讶然：“还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李昭道，“只要你有信心能够给她幸福，朕便乐得做一回红娘。不过，朕还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李昭起身，走到面摊老板跟前，笑着问：“姑娘可有婚配？”
闻言，面摊老板看向她，脸色稍冷，“公子请勿戏弄于我。”
李昭摸了摸鼻子，心道，朕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莫非朕长了一张登徒子的脸？她道：“姑娘勿恼，在下只是想给姑娘做个媒而已。”
面摊老板脸色稍缓，有些惊讶，“什么媒？”
李昭一把将曹言峥拉了过来，“姑娘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面摊老板白皙的面庞上飞起红霞，别过脸去，“公子莫要说笑。”
李昭故作苦恼地叹道：“看来姑娘并不喜欢我这位兄弟，那我只能给他另外说媒了……”
“不是！”面摊老板快速将脸转了过来，见李昭正满脸笑容盯着自己，自知上当，又将脸转了过去。
见曹言峥和她都脸涨得通红，李昭也不逗他们了，只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祝二位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曹言峥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您若是贸然赐婚，必然会有人反对的。”
李昭不以为意，低声道：“怕什么，朕可是昏君呐，怎么会听那些老家伙的逆耳忠言呢？”
曹言峥：“……”
李昭用扇子在他肩上轻轻一敲，“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说完，她挥手道别：“走了。”
曹言峥走上前，拦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李昭笑了笑，“虽然朕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你也不用客气了，不必相送。”
曹言峥弱声道：“那个……您吃了面还没给钱呢，一共四文。”
李昭：“……”很好，现在就学会帮媳妇儿讨钱了。
李昭找遍全身也没找到一个铜板，只得看向旁边的顾沉宵，笑得亲切：“顾兄，借点钱呗？”
顾沉宵施施然取出四个铜板递给曹言峥，眼睛却望着李昭，“李兄记得还。”
李昭：“……”朕拿你当兄弟，给了你一车炭，你却连四个铜板都要朕还？小气，太小气了！
赐婚的旨意传出后，果然有言官跳脚了：“怎可将士族与一介商女赐婚！有违纲常！有辱斯文！请陛下三思！”
李昭轻描淡写：“又不是让你去成亲，你急个什么劲儿？”
群臣：昏君啊昏君！
下朝后，李昭问石青：“你身上有铜板吗？给朕四文钱。”
石青忙从兜里掏出四个铜板给她，“陛下要铜板做什么？”
李昭抿了抿唇，“还钱。”
她跑出宣政殿，追上正往宫门走去的顾沉宵，拉住他的手臂，微微喘气：“顾爱卿，你跟朕过来。”
还钱这种事，当然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然她一国之君的面子往哪儿放？
走在旁边的官员眼睛不停往两人身上瞟，出手了！出手了！陛下终于忍不住对顾相出手了！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顾沉宵先是一愣，然后任由李昭拉着自己往别处走去，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陛下要带微臣去哪儿？”
李昭边走边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走在旁边的官员：没人的地方？嗷嗷，陛下想对顾相干什么？我为何如此兴奋且激动？我好像不太对劲。
李昭将顾沉宵拉到没人的角落，塞给他四枚铜钱，笑盈盈道：“好了，不欠你了。顾爱卿，我们何时再去体察民情？择日不如撞日，朕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顾沉宵看着手上的铜钱，“微臣今日有事，改日吧。”
李昭问：“什么事？”
顾沉宵缓缓合拢五指，将铜钱握在掌心，视线落回她脸上，眼中带了些许笑意，“陛下先前下令让所有官员为百姓授课，今日轮到微臣。”
真是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李昭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失望道：“那便改日吧。”
顾沉宵望着她的发顶，沉默片刻，然后问道：“明日可好？”
李昭瞬间感觉自己又行了，抬起头，弯眸笑道：“好！简直太好了！”
在紫宸殿批了半天奏折，李昭伸着懒腰走出，坐上龙辇，道：“去任才人那儿。”
到了任葭沅那儿，才发现她不在自己宫里，而在莫晚瑜处，李昭绕了一圈，又来到了莫晚瑜居住的绫绮殿。
走近绫绮殿，远远的便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不断。李昭不声不响地走进去，只见好几位嫔妃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糕点。
任葭沅嘴里嚼着糕点，口齿含糊：“凝熙这手艺，开个糕点铺子不成问题。”
莫晚瑜手中也捏着一块糕点，细细咀嚼，咽下之后微微笑道：“甜而不腻，软糯适口。”
一名蓝衣女子手指灵活地拨着算盘，“米粉十文，糖三文，柴火一文，一笼四十二个，若是卖一文一个，按照京城市价，刨去房屋租赁和伙计工钱，一笼约莫可以赚十七文。有赚头！凝熙，开个糕点铺子吧。”
人群之中，穿粉色衣裳的女子笑容恬静，声音温柔：“我哪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大家喜欢吃便好。”
石青贴心地向李昭解释道：“那穿着粉色衣裳的便是庞凝熙，庞婕妤。”
李昭认出，庞凝熙就是上次做桂花糕给她吃的那位妃子，她做糕点的手艺确实不错。
“穿着蓝色衣裳的是谁？”李昭盯着她手里的算盘问道。上次见她时也是拿着算盘，在后宫随时随地拿着算盘的女人，实在是让人很难忽视。
“那位是穆红莲，穆才人。”石青答道。
李昭抬脚走进去，坐着的嫔妃纷纷起身行礼。李昭落座，笑着说道：“坐吧，别讲那些个虚礼了。”嫔妃们依言坐下。
李昭看向莫晚瑜，“朕前些日子与祭酒聊了聊，他对爱妃评价颇高，听说国子监近来事务繁忙，爱妃辛苦了。”
莫晚瑜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精神，不似先前那般郁郁沉沉，她唇畔带笑，“若是做喜欢做的事，即便累些，心情也是愉悦的。”
李昭颔首，“若是有人为难你，告诉朕。”
莫晚瑜道：“多谢陛下挂心。若是连那些都应付不来，晚瑜也没有资格穿那身官服了。”
李昭：这格局，这气概，不愧是朕看重的女人！
她又看向穆红莲，夸道：“爱妃算盘用得不错。”
穆红莲怔了怔，道：“从前在家里帮母亲管账，学了些皮毛。”
李昭问她：“方才听爱妃的话，似是对经商感兴趣？”
穆红莲脸色微白，局促道：“臣妾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别紧张。”李昭微微笑着，“朕只是随便问问，你坦诚相告便可。”
犹豫了一会儿，穆红莲将那小巧的算盘收进袖子里，沉声道：“入宫前，臣妾确实对此颇感兴趣。但臣妾知道商者轻贱，以后绝不会再……”
看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李昭心里感到些许窒闷。她打断穆红莲的话：“谁说商者轻贱？依朕看来，商者乃社稷不可或缺之才。”
穆红莲讶然抬头，撞进一双饱含笑意与包容的眸子里，兴许是太过震惊，她一时失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