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眼，没半点交谈，凤来探身吹灭方桌上的白烛，双目紧盯着大门。

黑夜寂然无声，突然，门闩像被空气中一双看不见的手给握住，一点点地移动，“嘎吱嘎吱”，像敲打在心尖上的拍子。慢慢地，大门开了个口子，手掌宽的缝隙。

黑咕隆咚的夜里，凤来和玄姬却看的分明。那是一个壁虎一样的大头，眼睛却高高凸起，嘴巴快要裂到脑后勺一般，皮肤各处，疙疙瘩瘩的包里长着小孔。

玄姬只是远远看着就感觉黏糊糊的恶心。那凸起的眼睛贼似的在院子里溜了一圈，细细的腿，螳螂一样。磨磨蹭蹭良久，大鲵精这才亦步亦趋地朝凤来和玄姬待的这大堂而来，蒲扇一样的大脚竟然落地无声。

他到大堂门口却并没有直接推门而进，只见他把头靠近门缝，凸起的眼睛贴着门扉缝隙，仔细朝里窥视，身子微微躬着，似见里面没动静才敢推门而进。

刀光剑影间，他方一进屋子，凤来就从后堵住了门，玄姬青蛇剑一挑就要划开这妖怪头上的两只眼睛，二人均是来势汹汹。

大鲵精匍一发现自己受骗上当就欲逃走，可他的脚没有凤来的快。风之疾也有形，凤来的脚程却无形，越合作越能发现这只凤凰实力之可怕。

玄姬的剑尖眼看直刺妖怪面门而去，黑夜里剑光潋滟锋芒逼人，大鲵精突然张开大口吐出一口浊气，黑熏臭气逼的玄姬退后数步，但甩出去的青蛇剑剑芒仍是刺破了那妖怪的一只眼睛。

真乃太乙真人出品绝无凡品啊，瞧这剑柄，如碧玉琉璃，暗夜荧光；铮铮剑身，刺眼夺目，削金如泥。果真是为玄姬量身打造，奢华美丽极了。

大鲵精被青蛇剑刺破了一只眼睛，因而他怪叫连连，果真如汝水河河神而言，像那小儿啼哭一样不止，声音刺耳至极，引得凤来和玄姬二人不由得脑壳疼。

玄姬一个符咒挥散那大鲵精吐出来的浊气，眼波凌厉，剑花一甩就要刺入那妖怪大嘴，实在呱噪的很。不料丑八怪这时却表现出勇猛来，几个健步就要冲上前来熊抱玄姬，真是吓死神女了。

“小心！”

凤来从大鲵精身后侧踢一脚，踹开快碰到玄姬的大鲵精。

“哗啦啦”。

这大鲵精滚倒在地，撞翻一众桌椅，桌子上从冲天教打包而来的汤汤水水，鸡鸭鱼肉，噼里啪啦糊了大鲵精一身，倒是没糟蹋，都被他给占便宜了。

原来是这大鲵精仗着自己满身毒液兵行险招，凤来刚一离开大门，它顺势就匍匐一溜烟滑了出去。真是恨死了玄姬，丑八怪如此狡猾！

“你没事吧？“凤来踢开大鲵精后直奔玄姬跟前，急急地问。

“没事，他并未碰着我，追！”

“这个小院周围我已设下结界，他还在这里。“凤来肯定地说道，可惜只是个普通结界，只能感知，不能结网，这个大鲵精太狡猾，布置太多恐会打草惊蛇。

玄姬冷笑一声，既然还在，她定要让他吃些苦头不可。

庭院里，玄姬拎着青蛇剑面若冰霜，她头顶葡萄架上的葡萄藤已然开花，葡萄叶一片一片连在一起。庭院无风，葡萄叶子密密麻麻，有几不可闻的“簌簌”几声传出来。玄姬竖耳仔细听，听不清，但她闻到了不一样的闻道，一股子腥臭味。也许强大如凤来都闻不到这些十分微弱的气息，但玄姬对气味有超出寻常的敏锐，她是天生适合丹道的。

于此同时，玄姬脚步微转几度方向，身子并未有移动一般。突然，她右脚运气，踢起脚底一块碎砖直直砸向正上方的葡萄架子，同时退后数步收剑发力推剑，待这妖怪坠下之时，非斩下这妖怪一条腿不可。

只闻钝器入肉的“刺啦”一声，碎砖踢中了。接着是一阵扑簌声，葡萄架上“嗖嗖”几声，再等下去，却是一院子的寂寥无声。

“该死。”

玄姬低骂一句，这妖怪此时又如此没有血性，生生挨了一击后竟顺着满院子的葡萄藤又藏匿起来了，躲躲藏藏，如阴沟里的老鼠，真是气炸了神。

黑空里悬着一轮月牙，但却黑云遮面，茫茫天幕里，不见星光。庭院里黑漆漆的，放目四下，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那大鲵精身上的黏液逃窜中甩出来，倒是蹭到了玄姬的手背上，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一时奇痒无比，还有丝丝灼疼。

寂静夜里听觉分外敏感，厨房里的大水缸水漫了一地，淅淅啦啦地顺着缸岩向下滴水。

“嘀嗒，嘀嗒。”

寂静的夜里，这个声音可算不上小啊。

凤来和玄姬相视一眼，二人一步步移向厨房，地面氤湿一片。

两人复又对视，一切默契仿若不言中。玄姬后退一步，运力青蛇剑，马步下沉，一剑劈向大缸。

“嘭”地一剑下去，大缸一分为二，哗啦啦的水泼了出来。玄姬真是想骂娘，缸里面竟是一袋子大米，米袋子被玄姬劈开，大米都散露了出来。

“他还在吗？”玄姬问，气呼呼的。

“不在了。”凤来也叹了口气。

刚刚二人都转战来厨房，想必那妖怪已经趁机逃走了，真是可恨啊！玄姬恨自己没有对敌经验，白白错失了这次良机。

“幸好我还留了一手，不信还捉不住你。”玄姬恨恨地说，她伸出手掌，掌心里躺着的是只黑色虫子，圆乎乎，胖墩墩，不是个俊模样。

“小味道，刚刚那只大鲵精的味道记住了吗？”玄姬问掌心里的小虫子。

黑虫子扭了一扭肥胖的身子，好像在说“哦了”。

凤来看的新奇，就见玄姬撤回手，那只黑胖虫子慢慢的破茧，出落成了一只黑曜蓝斑大蝴蝶，轻盈神秘，脱胎换骨一般。

“它叫小味道，是一只寻味蝶。每一只寻味蝶破茧而出并不是它生命的开始，而是它生命的终结，我们跟上它。”玄姬和凤来解释说，还真不是凤来土包子没见过好东西，普天上下也只有兜率宫的药院子里圈养这群小玩意儿了。

凤来和玄姬一路跟着小味道，出了永安城城门，果真一路来到汝水河，看来这老根据地在大鲵精眼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玄姬摇头。

“这是避秽丹，汝水河河水秽气太重，吃了它，秽气就不会沾染你分毫。我是这方面的天才，不会骗你的。”玄姬拿出一颗乌黑的鸡眼大小的丸药，郑重地对凤来说。

这玩意像极了她当初撒在河水里的那一把东西，事情就发生在昨夜。

凤来原本想说自己并不需要，但玄姬这话一出，凤来不吃好像不信她是个天才一样，无奈，只好吞下。

“你为什么不吃？”凤来疑惑。

“我不需要这些。”玄姬说。

“呃……”凤来语顿。

跟着小味道进了河底，这里真的是尸横遍野。少数是半腐烂的人，他们身体下有的压着另一个半腐烂的人，有的压着白骨残骸，几乎所有的人都缺胳膊少腿。有些齐整的尸体，瞧着像是永安城里刚死不久的居民，想来是无人安葬，都被扔到了这河底。

玄姬一路走一路看，好些人的尸体被河水都泡的发胀了，黑黝黝的河底，发胀的歪七扭八的死尸，有好几块地方原是一个个深坑，现在被一堆堆白骨填平了。

踏过一路尸骸，脚底嘎吱作响，凤来和玄姬就这样跟着小味道，一步步朝河底深处走。两人并无异样，好像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

小味道停在了一个骷髅头堆砌的房子跟前，惨白的骨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无数黑洞洞的眼眶直愣愣地看向凤来和玄姬二人。

黝黑的河底，满地骸骨，恶臭熏天，还有一个骷髅头搭建的房子。

玄姬恶寒，那个汝水河河神有这些邻居怎么住的下去的啊？

玄姬拿剑挑开脚下的骷髅头，迈步走进这个骷髅屋。走到屋里才发现它的玄妙，这是什么破屋子呢？说它到处都是门，不如说它四处漏风。要是没有小味道，要找到这个大鲵精还真不容易，对手不难打，但对手找不到啊。

小味道带着他们在骷髅屋里绕来绕去，这屋子内部就像无数个回廊走道串联在一起的迷宫，即使这路已经走过数遍恐怕也很难察觉。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那个大鲵精一定是也察觉到他们了，一直带着他们两个在这里绕圈圈。凤来明显也想到了，他和玄姬对视一眼，并未做声，但是每走过一个回廊，他都设下一道特殊声障，如雏鸣、如狗吠……若大鲵精再想引诱他们走已经走过的路一定会触动声障。

跟着小味道在骷髅走道里又寻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突闻一声鹦鹉鬼叫响彻了这个漏洞的房子。

“鬼来了！鬼来了！”

玄姬跟着凤来转瞬来到了一个骷髅砌的转道处。

“真是辣眼睛。”玄姬直叹，这个大鲵精真是滑稽啊，不知道从哪个死人士兵身上扒下一副铠甲，围在了自己肥硕的心口。

玄姬无语，想杀你何必戳你心口，割下你脑袋便是，看来所有的脑子都用在了逃跑上面。

“你是自己体面地进来，还是要躺着进来？”玄姬掏出一个锁妖瓶对大鲵精说。

然而对手并不买账，或许这是一个“不自由毋宁死”的丑陋勇士。

“哇！”

大鲵精高喝一声向玄姬冲过来，又想故技重施。玄姬横出青蛇剑拦截，那大鲵精身体被剑挡住，遂伸出两只爪子就要掏向玄姬，以他逃跑的矫健身手，他的爪子也快如疾风。玄姬本欲单手横剑，翻身躲避大鲵精两爪，借翻身之势借力给大鲵精侧胸来一剑，但凤来速度更快。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已经从大鲵精身后一把抓住他，拖拽这妖怪飞了三百六十度一个大螺旋，之后狠狠地惯在地上。大鲵精被摔得眼冒金星，然而并不服气，晕头转向之际朝天无死角的化身成了一个旋转喷雾机，污秽黑气从他嘴里喷薄涌出，充盈四周，一时四下又是黑雾遮面，臭气熏天。

玄姬心里有些着急了，若是错过眼下这个机会，这个大鲵精不知道又会跑到哪里去。她顶着黑气寻着记忆里刚刚大鲵精的位置侧切下去，不留余力，然而一剑斩下，并未有刀剑入肉的手感，反而是断骨的声音和剑入地面的硬实感。

“糟糕。”玄姬想，“不会又逃了吧！”

不由地心下懊恼，然而还没来得及冒出一句国粹，耳边忽传来一声“哇”的大叫声，这声音如此有辨识度，凄厉无比，必是大鲵精无疑了。

待到符咒驱散大鲵精吐出的黑气，玄姬方才看清楚，原来这大鲵精就在她面门前，距离那么近，还挺骇人的。他两只凸起的眼睛，一只之前被玄姬伤着了，紧紧闭着，另一只高高地凸起来盯着玄姬，瘆人的很。再说大鲵精那双不比蒲团小多少的爪子，距离她的脸也就只有几厘了吧，粗胖的脖子正被凤来单手死死捏住，竟是颈骨碎裂而死。

“真是让人后怕，这大鲵精好狠的心肠，竟是想毁了自己这一张好面皮。”玄姬连连退后数步，心下庆幸，“这次真是多亏了凤来道友，太玄了。若是这大鲵精偷袭成功，她往后大概就要改新宴玄姬丑女了吧，天界第一丑女。”

“冥顽不灵的蠢货！”凤来低和一声，五指经络凸起，把大鲵精掼在地上，这个妖怪就这么软趴趴的一团，缓缓倒下了。

无边残骸里，白骨相映出一片惨白亮光。玄姬就着这光，看到凤来脸上的淡漠，眼底的无波无澜，真像一个无情而强大的神。而他的一身红白长衫，即使静默不动，此情此景，也该赞一句：绝世美修罗。

“你没事吧？”玄姬看他刚刚徒手把这个妖怪拎起来掐死很是担心，她手背沾染上一点这妖怪的粘液就瘙痒灼痛不止，凤来道友这手不会废了吧。

凤来抬起手，自己瞅了瞅，温和地对玄姬说：“无大碍，多谢小桥姑娘挂心了。”

“看看，这人刚刚还冷漠无情，好像吃了万年玄冰，这一转脸又大好青年的样子，可真是善变啊。”玄姬腹诽。

凤来手掌确实完好无损的样子，手背两处青筋若隐若现，只是有些泛红，怪不得手劲如此之大啊。只是手心里还是有些灼红肿胀之感。玄姬心想，并不是无大碍啊，回去还是要找些奇药送给凤来道友才好。

被凤来扔在地上的那只大鲵精已经死了，地上只留下一颗金珠。一点金色在满地骷髅头里拼命闪着金光，只要看一眼地面，还是不难发现的，况且这金珠气息如此熟悉，是神仙的东西。

玄姬蹲下身子，一只脚前脚掌撑地，捡起那颗金珠。鱼眼睛大小的，光灿灿的，甚是眼熟。

“白皙娘娘？”她低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