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丽停下手里的动作，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驻足几秒后又继续忙活了起来。

江衍小声叹了口气。

“我妈……没打回来么？”他问。

许秀丽转过身，眼神里有些愧疚地看了看他，双手又在围裙上擦了擦。

“打了。她说她在那边一切安好，让我们不用担心。她还说要给你和小小买套新衣服。钱都已经打过来了，你看你想买什么，外婆把钱给你。”

说完，许秀丽就去房间里掏出钱包摸了五张大钞给江衍。

江衍心里明白，昨晚应该是没有电话的。

江衍平日里连学校里没用的学习资料都不愿意多花一分钱，这五张大钞他自然是不会收的。

“这钱还是您拿着吧，我那房间里还有一柜子的衣服，都还能穿，不用什么新的。”

江衍说着就把钱塞回了许秀丽的衣兜里。

见江衍这么懂事，许秀丽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来想着江衍暑假天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这点钱至少够他在这个小县城逛一逛散散心，但推来推去还是被江衍塞回了她的钱包里。其他的孩子暑假都跟着父母出去旅游玩乐去了，华川这一块估计就剩下江衍和隔壁的张智飞了。

至少现在是许秀丽亲口告诉他的，就算是心理安慰，他也知足了。

管它真的假的，只要噩耗没有传到耳边，就当它是不存在吧。

一切安好，便好。

江衍本想趁着暑假去找个短工做做，补贴一下家用，无奈很多门店都是拒收童工。江衍现在才十七岁，不过也快到十八了，距离成年只差十几天。可人家还是怕遇到阴险狡诈的小人，毕竟前几年就闹出个挺搞笑的事儿。

一个门店收了个童工负责打杂，最后一天结算工资的时候，那个女生还差三天满十八岁。后来那女生拿了工资反手就把门店给告了，弄得人家店里的生意越发糟糕，名气都下降了好几个档次。再到后来她家里人问她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和她的女儿都是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工资，凭什么她女儿就可以干最少的活跟我拿一样的工资，这不公平！”

江衍想到这儿也只是笑了笑，毕竟那是人家的女儿，区别点对待是肯定的，况且又不是人家求着她去上班，老板也确实按照约定好的工资发给她了。

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晃眼又到了开学日。

大多数同学都还沉浸在暑期悠闲自在的享受里没能走出来，只有江衍和张智飞不一样。

他俩从正式放假那天开始就无聊到开学，虽然偶尔会一起去乡下小河里抓抓螃蟹钓钓鱼，但总的来说是无聊的。

无聊透顶，快点开学吧，我想接受试卷的洗礼。

张智飞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哎哟爸！我求求您嘞，麻溜儿点吧，我今天可是要去抢床位的。”

“别急，先来吃个早饭。”王晓虹端来两碗蛋粥两根油条，在递给张智国的时候特意强调了几句，“路上开车慢点，安全第一。”

张智国对着王晓虹抛了个媚眼，打趣到：“还是老婆大人疼我，”转头又撇了一眼张智飞，“不像这浑小子。”

张智飞有些无语，大清早起床就吃到父母撒的狗粮，“是是是，我是浑小子，浑小子现在恳求您快点吃饭吧！”

王晓虹笑了笑，“行了，快吃吧，”说完，她从房间里拿了两本五三走了出来。

“这个你等会给江衍送过去，有空让他好好辅导辅导你，你自己也要认真学。”她说。

张智飞有点疑惑地看向她，“妈？您确定要送给您儿子这么大一个惊喜吗？您儿子今天才刚上高二您就给我买五三？”

“知道你用不着，江衍用得上就行，你待会叫他坐你爸车一起过去。”王晓虹说。

“您干脆认他做您儿子得了，我又没他帅成绩也没他好，要我干嘛。”张智飞猛的吸溜一口蛋粥，烫得他直跺脚。

“慢点小心烫，”王晓虹接了杯水给他，“你呀，平时多跟人家打好关系，他是什么样的家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可别寒了人家的心。”

张智飞喝了口水，挥了挥手，“算了，不吃了，我现在就找他去。”

张智飞把桌上的两本五三放进书包里。

江衍刚起床，许秀丽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许秀丽也知道他喜欢吃凉一点的，就没去热。等江衍洗漱完，外公已经把他的行李箱和书包拧到门口了。

刚开门，正好碰到来敲门的张智飞。

“卢大爷起这么早？”张智飞望了望门后，“江衍呢？起床了吗？”

“他刚起，”卢富铨转过身朝门里喊了一声，“衍衍，智飞来找你了。”

江衍穿着衣服走了出来。

“哟，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衍端过桌上的蛋粥，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

“可别说了，在家待这么久都快无聊死了。我还得每天吃他俩的狗粮，真是人生无趣啊。”张智飞说。

“那不挺好的么？”江衍说。

“我妈让你等会坐我爸的车一块儿过去，你东西多不多？”张智飞问。

“不太好意思吧，我还有个行李箱呢。”江衍有点尴尬的望了望张智飞家。

王晓虹笑着走了出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会就坐你叔叔的车昂。智飞的东西少，实在放不下的话书包可以放前面。”她说。

“哎哟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许秀丽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几下，忙从冰箱里拿了一袋李子出来，“智飞呀，这李子你拿去吃。这是衍衍他表舅家种的，没打过农药，好吃又放心。”

张智飞眼神瞟了眼王晓虹。

“愣着干什么？说谢谢奶奶呀！”王晓虹笑了笑。

“谢谢奶奶！”张智飞接过李子忙尝了一个。

真甜。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住在这儿又是对门，两个孩子关系又这么好，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完，王晓虹目光看向江衍门前的箱子，“这个箱子是你的吧，我让你叔叔先帮你们把行李弄下去，你慢慢吃昂，不着急的。”

江衍快速吃完碗里仅剩的几口，“谢谢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江衍和张智飞家距离一中大概有 30km 的路程。小时候他们这边还有一个初中，现在也已经停办了，大多数年轻人都想着把自己的孩子往城市里送，以至于这片儿的街道上变成了老年人的主要活动区域。

江衍和张智飞每次去上学都要坐一个小时的车程，虽然远，但比较人性化的是县一中可以住宿，每个月有四天的小长假，每个星期休一天。

江衍对这样的制度倒是挺满意的，毕竟不用每天、每个星期都来回跑。

可再看看一旁坐在后座的张智飞，他的意见可就大了。

“这破学校有病吧？放假不如二中就算了，现在都管到我们寝室头上来了。”张智飞翻看着学校新发的文件，“以往每一年都是我们自个儿抢床位，今年这校长犯什么病啊？”

“你们校长终于出手了？”张智国开着车一边打趣到。

“陈凯旋刚发的文件，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开学通知呢，点开一看是个寝室分床名单！”张智飞咬牙切齿说到，“不是，她凭什么管这个啊？”

“我早就说过床位不能靠抢吧？这个整改是正确滴！”张智国说。

张智飞双指放大屏幕，瞳孔缩小再放大，再缩小，再放大。

江衍看着他这副傻样问到：“怎么了？”

张智飞又仔细确认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江衍。

“我操！我们班好像有新生？而且还不止一个！”

张智国眼神瞟了眼中央后视镜，“新同学啊？叫什么？”

张智飞又放大再次确认了一番，“徐浩，顾……葛宇？什么破名？”张智飞看了眼江衍，说：“诶！衍子，你猜你跟谁一个寝室？”

江衍摇了摇头。

“猜猜嘛！”张智飞用充满期待的小眼神看着他。

“猜不到。”

江衍手揉了下太阳穴，应该是有点晕车。他刚上来的时候就闻到了座椅的皮革味，再加上开学前几天接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现在车里又开着空调，他实在有点难受。

或许，这也是他不想麻烦别人的原因，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做什么都会不习惯。

张智飞把手机递给了他。

“我俩跟那俩新同学住一块！”他说。

江衍看了一眼。

“是你跟顾葛宇，我跟徐浩。”

“哎呀都一样，”张智飞收回手机，“诶你说，这俩男的要是长得跟你一样贼拉帅，成绩还特好的话，会不会有小女生来找我俩帮他们传情书之类的呀？”

江衍笑了笑，“你是不是特希望你的那个室友长得帅点？”

“那肯定啊！越帅越招人喜欢！”张智飞说。

江衍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然后靠着窗头，他把书包反背到胸前，下巴贴着书包，打算眯一会。

张智飞还在一旁吐槽着学校，他爸偶尔插一两句嘴。

江衍迷迷糊糊中像是梦到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家庭。不用担心任何事，只需要每天让自己开心。觉得不爽就痛快的吐槽出来，觉得开心就放肆的笑。江衍打心底羡慕张智飞，他有一个完整又美好的家，爸爸妈妈很爱很爱他。他的父母已经把他的未来规划好了，他只需要一步一步照着他们的路线前进就行了，无论快慢，只要在向前就行。

可现实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从他记事起到现在，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见过一面，甚至连名字都是在他母亲的离婚证上面看见的。

江治。听外婆的描述，他是一个赌鬼。在许晓芬怀孕的时候，有天晚上许晓芬从医院打完吊针回家，路过一条乌烟瘴气的老隧道。那是条废弃了很久的隧道，但却是许晓芬必须经过的回家路。能在大城市里租到那边的小破房，这已经是许晓芬最大的幸运了。许晓芬挺着大肚子一步步小心试探着前进，那片儿没有路灯，许晓芬贴着墙慢慢摸索着。虽然对这条路已经很熟了，但夜晚独自一人走过，还是害怕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个年代的老年机只能发出微弱的亮光，时不时还会熄屏，许晓芬只得走几下又摁一下手机解锁。刚走到隧道中间的时候，一群年轻有钱的公子家飙着摩托从入口处冲了过去。摩托车的远光灯照得许晓芬睁不开眼睛，经过她身边时，地上的水花溅得比她人还高，她被溅了一身泥水。南方夏季的夜晚是潮湿的，有时候昼夜温差也很大。等他们出隧道后，许晓芬才捂着大肚子缓缓蹲下。那一刻，她的委屈、孤独、无助再也忍不住从眼角处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她冷得有些发抖，却还是急忙把自己的肚子捂得严实。她拿出手机，看着还有一格的电量，犹豫再三，她还是拨通了江治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