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十美?三代的命就不是命吗?”俞溟问。
他以为世人尚存一丝善意。
王掌门不满地走向出口,“三代?白掌门,我有些搞不懂你了。三代的命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人也就是他的父母,现在,他无父无母这件事在坐的各位都掺了一笔。他的死活我不管,我师门几百人的命我得管。”
“哈哈,人嘛,还是自私点比较好。”
说完,王掌门推开门,嘴里碎碎念:“差不多得了吧,装什么心怀大爱?”
场内众掌门也纷纷告辞,只剩下钟缘。
俞飞迎回头看钟缘,“钟兄,你咋不走?”
钟缘:“我待会就离开。”
俞飞迎:“那我先走了哈,有事儿可别憋着。”
俞飞迎离开后,钟缘道:“白掌门,您今日……”他故弄玄虚,没了下文。
俞溟连忙道:“今日也不知怎的,身体抱恙,兴许是没休息好。”
钟缘:“白家离这有些远,赶路程也要三日吧?白兄和令妻暂住我家如何?”
俞溟答应了他。
劝说不成,自己该如何对抗那两万人呢?逃出神殿也行,可他能逃出两万个人的手心吗?不,不止两万,而是整个仙界。他逃不出去的。
俞溟忧心仲仲,他走出殿堂,迎来一个女子。她体态端正,面相有些凶。
“夫君,决定好了吗?”白夫人道。
俞溟想好了决策,他会在白掌门的体内待到山花明日讨伐前,总会有希望的,他要抓住这一线生机,他要活下去,带着小棋、风、柳、小狗的命一起活下去。
柳告诉他,让他去追寻自己喜爱的东西,不要放弃,只要有希望。
俞溟要抓住光,他要和钟暮并肩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这就是他所希望的,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现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决定自己的命运。
“夫人,我们暂住钟掌门家。”俞溟勾起嘴角,旁人在白掌门身上看到了温柔可靠。他并没有直面回答白夫人的问题。
白夫人应下,“好。”
路边停了两辆马车,钟缘坐上前面那辆,俞溟上了另一辆。
白夫人坐在车上,路途颠簸,她歪头靠在白掌门的肩膀上,俞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面部有些不自然。
他瞪着大眼,身体十分僵硬。
庆幸的是白夫人靠了一会儿就重新坐好,看向窗外问:“夫君,明日就启程了吧?”
俞溟心说事情不能败漏,他仍旧避开答案,硬着头皮问:“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去神殿讨伐他?”
白夫人笑着看向俞溟,眼神中带着敏锐:“三代神徒已然堕落,你不是能看见吗?我们不需要堕落的神。”
俞溟一时没反应过来,白掌门怎么看?用水晶球?
白夫人道:“掌门,听闻您现在要反悔?”
俞溟看向她,点了点头。
白夫人冷哼一声,“掌门,他不死,这个时代就没法终结。人们只会把信念寄托在“神”的身上,不断欺骗自己。既然成为了神,就得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俞溟道:“三代明明有机会活着的,何必伤他?”
白夫人:“你怎么了?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我就这么告诉你吧,三代神徒的命可以换来我们永生永世的安乐,他不死,二代的灵核就会镶入他的身体,到时候他不照样会死?”
俞溟眉头抽搐几秒,他明白了。
在这个计划中,他根本就没有活路。
修仙人的命根子是灵核,他用刀刺入心口放了血后,会有人把二代的灵核放进他的身体里,待他活过来,再将他心口刺上一刀,终结神徒的时代。三个神徒也都会变成神话。
俞溟垂眸捏自己的手指,苦笑着说:“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一定得死吗?我感觉他也不坏啊。”
白夫人上下打量自己的“夫君”,“白掌门,你得知道,我们的命都是天定好了的。还有,这个计划在二代说出遗言后大家一起讨论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全天下的事。”
她拍了拍俞溟的肩膀,“那孩子命不好,可这世上可怜的孩子又有多少?你能不能想想他们的命?”
俞溟错开话题:“这世间真的深陷苦难了吗?”
白夫人蹙眉,“前几日,因为神女的信徒而死的人足足有三十,那只是一天的时间。还有上个月,不到十岁的女娃被邪气感染,把自己的亲人吃了。这些你都忘了?”
俞溟沉默了很久,直到下了马车,进入钟家。
那是他第二次跨进这里。
钟缘给他安排了房间,和白夫人一间屋子。
屁股还没把凳子捂热,就有个一身华丽的人冲进主殿,面部扭曲,双手全是血,他跑太快,主殿的地面又有些滑,来者摔了一跤,他趴在地上,忘了起身。
俞溟望了眼钟缘,二人赶忙上前扶他,那人的话里带着哭腔,他用一种崩溃的声音吼道:“完了!全完了!神徒来报复了!!”
俞溟问候的话语卡在嗓子里,有些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钟缘看向俞溟,几秒后将视线移向地上的那个人,“徐掌门,你先冷静一下,你说的神徒可是三代神徒?”
徐掌门趴在地上,右手握拳使劲地捶地面,“完了!完了……我师门上下只有三百余人,全死于他手!”
钟缘一听,质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徐掌门看着地面,眼泪滴在地上,他手爆青筋,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全成了鲜红,却没看见伤痕,这血不用人说,是别人的。
“神徒的眼睛,我曾见到过。他与人对视的时候,那人就会爆成碎块……血染天下,无一是完整的。邪眼!这就是邪妖的眼睛啊!”
俞溟一听,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为什么?因为无人生还。
徐掌门站了起来,浑浑噩噩的身影就像一只饿鬼。
“错不了……神徒下山了……他来报复我们了……不,不对,是神女!神女来报复我了!刑场无人救,千里血不归!哈哈哈!哈哈哈!”徐掌门看向钟缘,抓住了他的肩膀,满眼的亢奋,“钟掌门!我们该怎么办?神女真的现世了!怎么办!”
钟缘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神女已经逝去了,现在那个人是俞溟。”
徐掌门道:“俞溟?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对他不好吗?”
钟缘:“当务之急,召集两万仙士,蒙上眼睛战俞溟。”
俞溟的头一阵眩晕,他沉重地呼吸,强作镇定地问:“他杀到哪了?”
徐掌门红着眼,“正往钟家一路杀来,看架势,他要灭了整个仙界。三名掌门与他抗战,为了让我把消息传出来。”他抱拳说了句告辞,转身离开了。
俞溟闭上眼睛,他有些站不稳。
再次睁开,眼前仍旧是黑色的。身后有些细微的动静,他转身一看,看见了自己。
少年白色的头发和往常一样束着钟暮扎的低马尾,用一根长绳绑住。他眼中的红棕色眼睛在暗中发亮,比以往更冷清,又透着无限贪婪与妖魅。
他穿着黑色衣服,一条红色的腰带是钟暮帮他系上的,腰很细,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俞溟”淡红的薄唇向上勾起,眼睛闪闪发光,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你好,我是俞溟。”他开口道。
俞溟退后几步,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人还是妖。或许都不是,他只是自己的心魔。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的心结早已忘却。可到了深夜,小狗的死状清晰地出现在梦里。像是一场警告,防止他忘却自己的曾经。
“这是哪?我得出去。”俞溟冷声道。
“为什么要出去呀?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现在,你出去了然后呢?我替你杀了很多人,没法澄清了。我还故意把一个人放走了,为的就是让他给别人通风报信。”
俞溟呼出一口气,他愈发不能理解这个人了。
“你是谁?初代神徒吗?”
“俞溟”摇了摇食指,“不,我不是那个人。我叫俞溟,原先是溟,后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我一个姓。于是所有人都叫我俞溟。”
“我很讨厌这个姓,也很讨厌仙界的人。唯独钟家那个小少爷,他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俞溟”神色认真地说。
俞溟不愿听他说话,怒道:“所以呢?你为什么要杀人?!你要我怎么活!”
那位也提高音量,“怎么活?是啊!我该怎么活下去才行!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怎么做那些人才肯放过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嗯?你说话啊!”
“俞溟”的眼睛有些湿润,脸上却依旧干净。
“喂,你不是慈悲吗?牺牲自己救天下?别搞笑了吧。他们一天到晚事真多,全杀了不就好了?”“俞溟”越说越激动,他眼神迷离,摁住俞溟的肩膀。
俞溟不知该作何回答,他只是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一起……把仙界灭了吧,好不好?”
俞溟没再摇头,他蹙眉抬头看向那个人,“不行,不可以伤害别人……”
“别说了!这些话不还是钟暮教你的!他有那么重要吗?有风重要吗!!风没了!谁都没了!你该怎么活?!你为什么姓俞?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
是啊……这一切到底是因为谁呢?
大家都说这一切都是神女的错。有人说她死了以后天下都乱了套,也有人在她活着的时候说她的出生就是个灾难。
钟涕再强,也没能赢过世人的几张嘴;白及再怎么恨,也没伤世人的一分一毫。
若钟涕不被冤死,结局会不会变好?
“你不要活在幻想中了行吗?事实摆在那了,你会被他们杀死。”
那位少年摘下了多年的伪装,露出原本的样子。
锋芒毕露,阴险狡诈全在眼里。
俞溟刚开口想劝说,那位又继续在他耳边道:“你只有两条路。你和仙界那些人,只能有一个人活。”
“哦对了,我来见你,不是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俞溟看向他,那个人是他自己,那是真正的他。
“俞溟”趁他不注意,一拳打在他脑门上,那人的声音不大,有着少年该有的清透:“睡吧,睡吧,柳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听风的话……”
俞溟躺在地上,浑身无力。
男孩蹲下身,用手闭上他的眼睛,“我的小溟呀,快快睡吧,睡到早晨,天就亮啦。”
“啧啧啧,小溟,你真可怜,再也听不到柳给你唱歌了。”俞溟仰头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我要活下去,我要替他们活下去……”
-
俞溟手握长剑,脸上沾了血。剑柄上也全是红色黏腻的液体,有些握不住。他朝前方跑去,笑着说:“你干嘛闭上眼睛?以为闭了眼就能打过我?”
那人耳朵一动,听到谈话的声音正准备出招时,俞溟往上空一跃,无声地跳到另一边,一剑投去,面前那个人捂着伤口躺在了地上,神智不清地说道:“神徒……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