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许知阮发现周予臣在背后时，有一瞬间的慌乱。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被抓住偷吃糖的小孩，这个比喻不太贴切，但那瞬间，许知阮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在猜测，周予臣有没有听到她的话，那番话，她忐忑，慌乱，害怕又有几分期待。

目光交汇，眼波皆是一荡。

在这一瞬间，许知阮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于是只能僵直着姿势，假装从容淡定。

室内悠扬的舞曲响起，舞池里的裙摆转出一个又一个的圈。

许知阮眼前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跳支舞吗？”

她坐着，抬眸看着他，弯腰低头，极为绅士的邀请姿态。

许知阮抿了抿唇，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周予臣的手很大，几乎能掌控她的整只手，此刻虚虚的握着，将她带起身，站至他的身侧。

他的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乔臻，语气散漫懒怠：“乔律师，最近业绩这么差的话，不妨考虑考虑转行，天天自己拉业绩，也挺累的。”

周予臣向来是懂得怎么气人的，乔臻当即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而前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牵着许知阮走向舞池。

许知阮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大概是听见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赶忙道：“我没有和她说什么，她大概是喜欢你，在试探我们的关系，我不确定你想怎么处理，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

许知阮越说越小声，感觉越解释越奇怪，一下子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许知阮。”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进入舞池，虚握着的手被紧扣。

许知阮感觉到自己被人揽在了怀里，这样亲密的距离，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们现在是合法伴侣。”

“从法律层面来说，没有人，比你有资格。”

心，漏了一拍。

来不及多想这句话的含义，周予臣错开了话题，他问她：“还记得怎么跳吗？”

一句话把人拽回了那个夏天。

许知阮的交际舞是周予臣教的。

豪门子弟作风再混，很多东西也还是会的，从小到大他们都有数不清的课程要上，交际舞也是重要的课程。

周予臣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教什么对他来说也不难，许知阮当年就是他手把手教的。

许知阮说不上是聪明的学生，她对于这些考验协调能力的事情总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但周予臣算得上一个不错且耐心的老师。

她在他或是揶揄或是夸奖赞赏的话语中交出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她的第一支舞是和周予臣跳的，六年前的最后一支舞也是。

想起那时的情景，许知阮眼底多了几分笑意，她轻声道：“记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从前。”

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记得。

她的声音太轻，被音乐声掩盖，周予臣下意识低头侧耳：“嗯？”

猝不及防贴近的距离，许知阮还没意识到，转头时红唇毫无征兆的擦过他的耳畔，极为轻的一下，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意外。

许知阮慌张了一瞬，脸突兀的烫了起来，她下意识抬眸观察周予臣，他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个小意外。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室内一些热。

而无人知晓的角落，有人的耳尖悄悄蔓延上了一丝绯红，被这夜的慌张掩盖。

旋律悠扬变化，舞池旋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她转出去，墨绿色的裙摆如同流动的河流，光落在上面波光粼粼。

就像今晚有些人的梦一样，充满了绮丽的光影。

-

许知阮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盛夏的白昼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的长，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望向空荡荡的床畔。

周予臣昨天让陈旭送她回来的，他又没回来。

许知阮揉了揉额角，似乎有点感冒了，她感觉喉咙有点难受，下楼喝完一大杯水才缓解过来。

今天她上午班，早上把萱萱送去学校后又回来补觉。

现在住得离洲际近，她省下了不少通勤的时间，家里的事情也不需要她操心，休息的时间就多了些。

一觉睡起来，许知阮感觉自己有些发晕，探了体温温度却是正常，她给自己冲了包冲剂喝下后如常去上班。

盛夏向来是海城旅游旺季，洲际也因此变得很忙，午班是一天内工作量最繁重的一个班次。

没时间在意越来越晕的头，许知阮周旋于各种突发情况之下，时间流逝得很快。

另一边，事务所。

顾炎作为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高伙，睡到日上三竿才来上班。

本来就是自己开的律所，他是决策人，上不上班都没人管。

不过他虽然散漫，但每天也都会来事务所走一遍流程。

经过周予臣的办公室时，他直接推门而入，见到好友正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工作，他挑高眉：“你不会昨天晚上也睡的律所吧？”

周予臣这些天都睡在律所，一副呕心沥血工作的模样，反衬得他像个废物。

谁能想，大学时期科科挂，一生只想混吃等死的纨绔公子哥，现在是大名鼎鼎的名律师，还是个工作狂。

顾炎调侃道：“你这是要来卷我啊！”

周予臣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你不是知道吗，案子比较棘手。”

他一入股律所，顾炎就扔了个高难度的土地纠纷案给他，为了整理资料他已经熬了几天了。

顾炎走近，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好友。

“是案子棘手，还是老婆棘手？”

笔尖无意识的停顿，墨水迅速晕开一个黑点。

周予臣很快面色如常，他没看他，语气淡淡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炎笑：“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许知阮？”

当年许知阮拿钱抛下他，六年间也从来没找过他，没后悔过，甚至连这场婚姻都是他强求来的。

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是会让人痛苦没错，但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呢？

是痛苦还是得偿所愿的满足？还是二者皆有？

周予臣抿唇：“你想多了。”

顾炎一屁股坐在他的桌子上，换来后者一个凌厉的眼神，但他丝毫不不惧，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道。

“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心，如果还是在意，就不要再放走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生没有那么多个六年。”

他说：“我知道你很在意当年她的离开，我看得出来，你还在意她。”

周予臣反驳：“我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在意当年的事，还是没有在意她？”顾炎笑了：“你在骗谁？”

周予臣沉默了。

“我不知道你在在意什么，害怕什么，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如果还有情，那就给你们之间一个机会，你们还有从头来过的可能。”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还在继续，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周予臣是幸运的，他们重新遇见了。

许知阮当年的所作所为是过分了点，但如果放不下这个人，又要揪着往事，只会是无尽的痛苦，就像他。

顾炎敛了眉宇间的苦涩，再抬眸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散漫轻浮。

“别说兄弟我不照顾你，京北那个案子就交给你了，去工作顺便把你老婆带过去，故地重游一下，培养一下爱情的小火花，我给你报销。”

周予臣：“……”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把难搞的案子扔给他。

顾炎不打算给周予臣拒绝的机会，脚底抹油溜得迅速但回来得也很迅速。

他扒在门上，补充一句：“房费只报销一间，都老夫老妻了，就别搁那里玩纯爱了，来点成年人该干的。”

回应他的是周予臣扔出来的一只钢笔。

顾炎反应迅速，把门哐当一关，毫发无伤。

-

下午时，周予臣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号码归属地是海城本地，但很陌生，他这会儿整理完了土地纠纷案的资料又在看顾炎扔过来的新案子的资料，接到电话，他随手点下接听。

耳机里传来一道有些焦急熟悉的声音——“是周律师吗？阿阮晕倒了！”

是赵青青的声音！

‘哗’一声，男人当即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们现在在哪？”

他想都没想的走出办公室，步履如风，连西装都没来得急穿上，他的声线稳而沉。

“我马上过来，麻烦你照顾一下她。”

陈旭正拿了资料过来，撞见自家老板跟踩了风火轮一样的步伐，还来不及喊，人就已经消失在拐角了。

他一句话还没出口，变成了小声的嘟囔：“这是遇上啥事了？这么着急。”

刚刚还催他把资料分类好，马上拿过去。

这才刚整理好，正打算给，结果老板就没影了。

陈旭跟在自家老板身边两年，这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大部分时间老板都是稳如泰山的，天天一副运筹帷幄的轻松模样。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陈旭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又看了一眼老板消失的拐角，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应该摸下鱼的，刚刚要被催死了。

顾炎也从办公室走出来了，他显然感觉到了有几分奇怪，目光转向他。

陈旭耸肩，意思很明显，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