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节的最终时间和场地已经定了，林嘉一看过，那个古镇距离虽然有点远，但因为是寒假，时间上还算充裕。

戏院在重新运转，客人不多，但有在变好。微博的宣传不能停，虽然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

姜淮的论文也交了，学校有意让他读研，找了不少人当说客，可姜淮已经做好的决定，很难有人能去改变。

何况，他当初读计算机本来就不是本意。

据说是被那个住在郊区大别墅的母亲要求的，林嘉一也只是听说。

原本想让他读金融，姜淮抵触的实在太厉害，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选了计算机。

林嘉一还挺好奇，姜淮闹得不可开交那会是什么样子？

在他眼里，姜淮对人始终淡淡的，除了是个顶级恋爱脑，其余时候都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冷漠但柔弱。

多好，他喜欢恋爱脑。

林嘉一从楼上下来，听见宿管阿姨从小窗口探出头，扯着嗓子叫程冉。

程冉？

好熟悉的名字。

“程冉！程冉在不在？”

“在，在！”男生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拿了瓶喝了一半的水，肩上的背包带子都磨破了：“不好意思，我去买水了。”

林嘉一没做停留，他半小时前收到常路的微信，约他见一面。

刚好，林嘉一正想找他。

两人难得没约饭，而是定在了一家咖啡厅，就在校外不远的街上。

常路说来接他，林嘉一拒绝了。

他到的时候常路一个人坐在窗边，面前摆了杯摩卡，抬头看见林嘉一，下意识招手，接着想起两人目前正处于疑似冷战的状态，又顿住。

临近十月，天气还是热到发燥。林嘉一抹掉额头上的汗，想叫服务员，听见常路说：“我给你点了。”

“哦。”林嘉一放下手：“谢啦。”

他还和以前一样，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毫无芥蒂。

“您的冰美式。”

“谢谢。”林嘉一冲服务员笑了笑，在冷气充足的环境下缓慢的活了过来。

“阿一。”常路犹豫着正要开口，就被林嘉一抬手打断。

“你先别说话。”林嘉一双臂平放在桌子上，定定地望着他：“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林嘉一：“你讨厌我吗？”

常路皱眉：“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讨厌姜淮？”林嘉一又问。

常路没做声。

“讨厌他还是讨厌他跟我谈恋爱？”

原本看向一旁的眼睛猝然抬了起来，胸口微微起伏，一些藏了很久的东西在这一刻突然呼之欲出。

他意识到了？

常路呼吸微重，五指弯曲着握成拳头。

不，他没意识到。

不知怎么，察觉到这个信息，常路反而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林嘉一将唇轻轻抿了起来，拉出一道苦恼的线：“很讨厌同性恋？”

常路张了张嘴，胸口堵得快要窒息。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肮脏正一点点吞噬他的骨肉。

他不是讨厌同性恋，是讨厌自己是同性恋。

林嘉一垂了垂眼，说不难过是假的。

沉默片刻，林嘉一用指腹蹭掉了杯面结出的冰珠：“我会尽快搬出去。”

仿佛给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块石头，“砰”地一声，砸出了一片水花。

“你说什么？”常路声音微微扭曲，他今天是来劝林嘉一的。

同性之间很难有什么好结局，那么多现实的例子摆在那里，林嘉一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懂。

“常路。”林嘉一说：“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我也很珍惜姜淮，这是两种不同的感情，我不想做取舍，没意义。”

“但如果你真的接受不了，我可以搬出去。”

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颤动，常路的嗓音扭曲到了极致，连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什么意思，你要为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跟我决裂？”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嘉一叹了口气：“我不能说服你接受一个你不愿意接受的事，这是绑架，我也没有要和你决裂，我说了，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我只是觉得，如果同性恋这么让你……难以接受，我还是搬出宿舍比较好。”

“还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希望你都不要去为难姜淮，上次的事……”林嘉一顿了一顿：“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常路的本意都是想让他好，说出这些话对林嘉一来说已经很难了，他不想也没有立场指责他。但还是不高兴他对姜淮过于恶劣的态度。

林嘉一没想过要在这两人之间做取舍，朋友和男朋友这两种关系本身就不冲突，只是因为同性恋还不被更多的人接受，他和常路之间没有矛盾，只是观念相悖。

他不指望常路能认可他，他只希望常路不再因为这件事去找姜淮麻烦。

他没敢看常路的脸，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开。

林嘉一喜欢交朋友，但在复杂关系里一片空白。他希望短暂的分别能让他们互相都冷静一下，等常路不再这么固执地认为都是姜淮的错，是他导致原本喜欢女生的林嘉一突然改变自己的性向，到那时，或许他们就能坐下来好好聊聊。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就像林嘉一不会因为常路的不认同和冷言冷语跟他决裂一样，他同样相信常路不会因为这个就要和他决裂。

又不是小孩子，一言不合就要绝交。

搬宿舍只是说说，搬去哪才是问题。

赵思源他们很快得知了这件事，大约是常路说的，当晚他们就把林嘉一按住，又事威胁又是恐吓，最后一人一边，苦口婆心地劝。

“朋友哪有隔夜仇，至于搬出去吗。”

林嘉一一边给姜淮发微信一边纠正他：“那句话说的是夫妻。”

赵思源不管：“他也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他对姜淮的态度是不够好，要是你本来就喜欢男也就算了，但你之前明明喜欢的是女生，常路只是生气他掰弯你。”

“他没掰弯我。”林嘉一将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认真道：“是我自己要喜欢他，是我主动要求他跟我谈恋爱的。”

赵思源：“……”

“那你打算搬去哪？”大油适时转移话题。

林嘉一有点发愁：“没想好。”

不能太贵，最好有自己独立且私密的空间，还不能离姜淮太远，否则有什么事他来不及赶过去。

“你不会是想搬去和姜淮同居吧？”赵思源合理怀疑。

林嘉一怔了怔。

酒店里的画面立刻涌上来，清晰到每一个细节。

林嘉一喉咙微滚，脸有些发烫。

这次之后，他们也看出来了，林嘉一是认真的。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真的很认真在对待这段感情。

大油不禁发愁，他跟男人谈恋爱他爸妈知道吗？

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林嘉一的父母在他口中就是一对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教师，顽固。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接受儿子给他们带回一个男人的开明父母。

大油不由替林嘉一捏了把汗，也委婉提醒过，但林嘉一没听懂，接了电话，高高兴兴下楼接人去了。

从阳台上可以看见他跑出去时欢快的背影，蹦蹦跳跳，头发丝都洋溢着沉溺于爱情里的喜悦。

到底是谁陷进去了呀？

国庆前两天，天气突然转凉，没有一点预兆。姜淮穿着衬衫，黑发被风吹得凌乱，白皙的下巴在林嘉一飞奔出来那刻轻轻抬了起来。

“不是让你等我吗？”林嘉一飞扑过来，已经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注视了：“怎么跑这来了。”

“想你。”姜淮头发略长了点，有几根扎进眼睛里，黑瞳清亮，倒映着树影和林嘉一。

林嘉一伸手把人往怀里重重揽了一下：“今天没事，想去哪？”

“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

林嘉一：“……这么会说话就多说点。”

羞耻，但爱听。

难得空出时间，林嘉一腻了食堂，说出去吃，没刻意牵手，很自然地碰上之后，轻轻勾了起来。

走出几步，不远处说话的两个男生突然争执起来，其中一个推了另外一个，导致他从台阶上摔下来，但没敢说什么，只能略小声的反驳了一句：“你冤枉我！”

“谁冤枉你，就是你偷的你还不承认。”站着的男生手里提着一个磨得有些掉皮的书包，反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人赃并获！”

“那是我的！”

“你能买得起这个，分明是偷我的！”男生趾高气昂道：“之前都好好的，你一搬进来我手表就丢了，还说不是你！”

“真不是我。”男生快哭了，他揽起地上零零碎碎的物品，解释道：“这是我打工买的。”

男生抓起地上的手表，手腕却被拽住。

“我没偷你东西，这真是我自己买的。”

“松开！我数三下，你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男生小声啜泣，仿佛被吓到了，但又倔强的不肯松手。

“姓程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找揍是吧？”男生举起右手，本意是吓唬吓唬他，谁知道这人胆子不大，脾气不小，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让他有种正被毒蛇注视着的恶寒。

“干嘛干嘛？”林嘉一比他们高几届，摆起谱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他走到两人中间，眼睛一扫：“打架斗殴什么后果知道吗？”

“你谁啊？”

林嘉一遗憾今天没有戴红袖章，否则亮出来吓死他。

“学生会的。”

“学生会怎么了。”男生大声道：“他偷我东西，我要回来不行吗？”

“我没……”

林嘉一板着脸，从二人脸上扫过去，学董玉训人时的姿态：“叫什么，哪个班的？”

姜淮站在不远处，将目光从林嘉一身上短暂移开了片刻，看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夹在两人中间仰头偏向林嘉一的男孩儿。

一直耽误到两人的辅导员过来，林嘉一才回到姜淮身边。

“走吧，去吃饭。”

姜淮收回目光，神情自若地牵起林嘉一的手，声音微软：“腿麻。”

“腿怎么麻了？”

姜淮面不改色：“站太久。”

林嘉一突然内疚：“是我不好，我给你揉一下？”

“你背我。”

“现在？”林嘉一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

林嘉一急忙把他拽回来：“背背背。”

辅导员听完前因后果，正要指责几句，扭头看见刚刚被推倒的小个子男生正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将脸一沉：“程冉！”

程冉匆忙收回视线，愣了一愣，眼里藏着总被人说登不上台面的怯：“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