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内一片昏黑,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楚遇已经无法数清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多久,但他还记得在规则三后,仅仅在一个小时后又更新了规则四。
勿听。
又是一个小时,规则五,勿视。
不愿遵守规则的人,被迫失去他们的听觉和视觉,接着在来不及弥补的悔恨中死去。
之后再没有人再敢挑战规则。
楚遇本以为住在磷光城的人早应该习惯了这样的压迫才对,但实际上,总有人在切身体会过痛苦后,才开始后悔。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他们会死?”
别说了。
“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我不想死,求你,救我。”
别说了。
“你不是神吗?为什么这么弱,为什么救不了所有的人?”
闭嘴!
楚遇挣脱无尽的人形枷锁,不断后退,一脚踩空后骤然惊醒。
黑暗死寂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变。但身上的触感还在,他能感知到周身的风,时不时轻触一下他的手臂。
向他提示着真实的所在。
楚遇循着风的提示继续前进。
感知范围在此时变得无限大,对风元素的使用,似乎也没有了限制。
他可以感知到机械怪物出现在什么地方,从而避开他们,保存体力。
被他救下的普通人无法再继续前进,楚遇留下了足够保护他们的风墙,独自上路。
“嘀——嗒——”似乎有水声落下。
楚遇突然停脚,凝神片刻,又忽地想起自己用风元素阻绝了听力。
所以,又是幻觉?
“嘀——嗒——”又是一声。
……
在他有记忆的童年,总是听到这样声音。
救济站的禁闭室位置很偏,在生活区后方的一片树林中,禁闭室是林中唯一的建筑。
禁闭室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窗户。
最开始被关在里面的时间,他时常听着屋外的虫鸣和鸟啼打发时间。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小虫子跑进室内,供他解闷。
后来救济站的工作人员无意中发现了他的小玩意儿,一把火烧掉了整片树林,只剩了孤零零的禁闭室杵在那儿。
雨季来时,雨声噼啪打着屋顶。而雨停后,墙外只剩半截的管道会不断往下滴水。
清醒时、做梦时,他都能听到清晰的“滴答”声,就像在回应着他的某种期待。
楚遇总是会配合着水的滴落来默默计时。少时几万,多时几十万,计时停止时,他就能从禁闭室回到明亮的生活。
水滴落的声音越发明显,紧接着,楚遇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但楚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再然后,是虫鸣,是花开时的叮铃,是雪地上的窸窣,以及上升的焰火。
楚遇驻足,沉浸在熟悉的声音里,在黑暗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心安。
忽地,身边的风墙猛烈颤动起来,耳边的声音依旧清晰,而远处他用作保护的风墙碰上了什么东西。
本该在原地等待结局的普通人无故躁动起来,想要越过风墙。
风墙外没有任何异常,但墙外像是对那群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风描绘传递着血迹的轮廓,但他们丝毫觉察不到痛,也不再害怕死亡,只是拼命想挤出去。
楚遇犹豫一瞬,朝着来处抬脚。
就在这时,耳边蓦然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楚遇浑身一僵,脚步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半步。
他缓缓回过头,视线一片黑暗。
*
“父亲,你的状态不太好呢,是要死了吗?”少年声音甜腻。
“父亲,不如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好了。”
“父亲,为什么不理我呢?这次我可不是偷跑出来的,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呢。”
“父亲……”
Adam忍无可忍,朝床尾踹过去,面色不虞:“你到底要干什么?”
朝野委屈得要死,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皱成一团,十分可怜:“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昨天还帮了你。”
Adam不为所动,朝角落斜了一眼:“把他放了。”
角落里,Assass被绑成一团,见朝野含笑看他,目带威胁,不由哆嗦了一下。
要了命了,Adam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副本里,还这么变态?
翻脸比翻书还快。
“父亲……”
“换个称呼。”
“好吧。”朝野耸耸肩,“那父亲喜欢我叫你什么?”
Adam低着头,利落拆掉报废的手臂,又拿起旁边的全新机械臂,等换好后,才回他:“叫ID。”
朝野撇撇嘴:“我不习惯。哥哥。”
Adam额角抽动,仿佛和他说话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揉了揉眉心,“宿渊的定位呢?”
朝野耷拉着脸:“我是来帮你的,哥哥。”
Adam嗤笑一声:“帮我收尸?”
朝野笑意不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Adam又说:“在被你弄死之前,我会销毁账号。就算回不了现实,也不会留在这里。”
朝野终于变了脸色,定定注视着对面的人。
房间内气氛凝固下来,Assass缩在角落气都不敢出。Adam话里的意思,朝野是来杀他的,指不定心情不好顺带杀一个也不是没可能。
许久后朝野再度开口:“你就这么讨厌我?”
Adam不欲和他多说,站起身松开绑着Assass的绳子。
Assass尽量避开朝野吃人的目光,躲在Adam身后,戳了戳对方:“那个,你状态实在不太好,真的不要多休息一会?”
“没时间了。”
Assass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
两天后便是庆典,所有人都知道,副本将会在庆典之后结束。
眼下玩家却只有两个人,Assass完全没有只靠他们两人就能打通副本的自信。
Adam的计划里,不管是朝野还是副本NPC,都是他利用的对象,用来找到宿渊。
只不过朝野这个工具人太过黏人了些。
手握上门把手时,身后一团黑影突然冲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Adam。
Adam眼前一黑,向前歪了下身体,下意识抵住门框。
Assass默默向后退到墙角,背过身去。
Adam空出一只手,想要扒拉开肩上死沉的手臂,却使不上力气,“松手。”
“不!”朝野嗓音有些闷。
“哥哥,你身体好冰,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冷血动物吗?”
Adam:“……”
用这只是一串数据的借口骗不过朝野。Adam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对劲,甚至这样的不对劲,根本就是他自己造出来的。
游戏失控,他对游戏的掌控力也在失控。
他一向可以撇弃情感,以最理性的角度来分析任何事。但此刻却不得不怀疑,正是因为他的过度掌控才导致副本越发失控。
脖颈蓦地一热,有什么液体顺势滑落,沿着脊背一直向下,淌出一路的灼热。
Adam身体僵硬,呼吸微不可闻。
“哥哥,我是被你创造出来的生命,我们不该是最亲近的存在吗?为什么,你总是在放弃我。”
“哥哥,垃圾场里的味道好难闻。但没关系,我在那里躺了好久,后来就不觉得难闻了。”
“老鼠和虫子咬在身上好疼,垃圾场里别的食物都被它们吃掉了,它们在咬我,我真的好害怕。要是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后来咬着咬着,就习惯了。再后来,它们变成了我的食物,但真的好难吃。”
“最疼的是什么,哥哥你肯定不知道。那些人换掉了我的心脏,真的好疼啊,直到现在,它还是在疼。”
Adam呼吸一窒。
“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有人说我可以活很久,所以我拼尽全力活了下来。哥哥,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你的声音。”
Adam嘴唇翕动,一时无言。
实际上,那只是朝野的人物设定。他在Adam的剧情中,活了很久。
只不过现在,剧情发生了偏差。
“我喜欢现在住的地方,既洄做饭很好吃。”
“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开心的地方,你不可以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你……”Adam嗓音发紧,闭眼平复片刻,“朝野,先放开我。”
朝野手又紧了紧。
“我喘不上气。”
闻言,朝野总算松开了力道,转手又握住了Adam的手腕。
Adam无语,对上眼前湿漉漉的双眼,终归狠不下心。
他垂着眼睛,思考了片刻:“朝野,《神迹》对于我来说,是爱好,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的工作,却唯独没有责任。”
“我只是工作?”朝野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Adam无奈:“朝野,你是有思维的人,是独立的个体,你不是因为依附我才得以存在。”
“《神迹》是真是存在的,这是你的世界。”
“不是,它不是。”朝野摇头,“这里有那么多人,没有人知道我。哥哥,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你是特殊的。”
“那个,两位。”Assass举手插话,“就算回到现实,大佬还是可以每天上线的。”
只要在他们回到现实后,游戏不会被封。
一瞬间,朝野面容扭曲起来,他低下头,很快让自己恢复正常。
“哥哥,你睡觉的时候,我也会想你的。”似乎已经默认了Assass的提议。
Assass在那短暂且骇人的一眼中感觉自己已经被刀了一遍,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让人窒息。
恰在此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他一命,朝野沉着脸拉开门,对上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
埃德蒙也吊着脸,一改之前的热情,脸上写满了“要打架吗”。
最近他看见Adam时总是这副表情。
“有事?”朝野语气生硬。
埃德蒙发懵,不知道这人从哪儿进来的,敲门前酝酿好的情绪被迫咽了回去,憋了半天:“外城区有情况。”
Adam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直接跨出门:“路上说。”
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注视着朝野:“帮我,帮我通关。”
作者有话要说:图灵几个重要角色的故事都会讲一讲,但是朝野前期出场很少,这样写,不知道会不会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