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被坏人抱出了镇子，差一点就丢了，多亏遇见师尊把我救回，我娘亲就将我托给他老人家，带到了妙乙宗。”

“没成想……十五年过去，我又救了别的孩子，算是善行传辈了。”

綦妄听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孩子失而复得，父母应该倍加珍惜，你娘怎么反倒把你送走了？”

似乎被这个问题戳中了痛处，权青实抿紧双唇，不说话了。

他越是不想说，綦妄就越是要问。

“难道是家里穷，孩子太多，养不起你？”

“不是，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是独生子。”

“那是父母有病，无法照顾你？”

“也不是，他们身体挺好的。”

权青实不想綦妄继续瞎猜，就坦白道：“……我出生以后，我爹很不喜欢我，整日想着把我送人。要是没有师尊收我做关门弟子，可能我早都被赶出家门，流浪乞讨了，所以我能遇见师尊，被他收为徒弟，心里特别感激。”

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他脸上浮现一种温暖向往的神情。

綦妄讥讽道：“哼，你的好师尊可曾告诉你封印的事？我看就是他封了你的丹田，又把你扣在山上，故意阻断你成仙之路。”

“阁下不要挑拨离间，我师尊智慧超群，他不告诉我，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

见权青实不上当，綦妄又用手指敲敲桌子，“你这傻子好好想想，你被赶出妙乙宗已经十多天了，鹤元真人又不是聋了瞎了，他要是想来找你，肯定早就来了。你在妙乙宗里被人欺负，他真的不知道？”

权青实的神情黯淡下去。

鹤元真人似乎早都将他忘到了脑后，这段时间妙乙宗也没人下山找他。

綦妄发笑：“被我说中，伤心了？”

“不是伤心，我是在为师尊担忧。”权青实说出心里话，“他闭关修炼是为了仙门复起，妙乙宗是他的心血，不应该是如今这样。我想帮他分忧，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妙真山脚下遍布妓|院，这种情况下提什么仙道正统、修身养性都像是笑话，鹤元真人已经闭关五年，但宗门落魄，后继无人已经是板上钉钉，难有转机。

綦妄扭头看着水牌上的菜品，“仙门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是想想吃什么吧，桃花道长。”

被他这么一叫，权青实反倒想起了一件事。

“敢问阁下，可曾听过牙仙这种鬼怪？”

綦妄一撇嘴：“能不能别一口一个阁下的叫我，我不爱听。”

权青实感到一阵无语：“那我叫你什么？你又没说过自己名字。”

“我姓綦名妄，你叫吧。”

权青实磨蹭说道：“綦……郎君？”

“不好听。”

“綦公子？”

“不中听。”

权青实憋了半天，“綦相公，总行了吧！”

綦妄龇牙：“难听死了！”

权青实绞尽脑汁，“綦先生！綦前辈！綦大师！你到底喜欢哪个？”

“先生”这称呼多用于称呼师长，文绉绉的，綦妄不太喜欢，“大师”听着又像江湖骗子。他想了想，还是“前辈”好一点，听着比别得都亲近。

“就第二个吧。”

他心情不错，把店小二叫到跟前，点了几道菜。

权青实不甘心，追问道：“綦前辈，据说牙仙这种妖怪专门拐走六七岁的孩子，你真的没听过？”

綦妄摆摆手：“这种传言多是编出来吓唬小孩儿的，你不必当真。”

店小二插话道：“客官，牙仙不是编的，是真的，这种妖怪特别邪门，总是半夜去敲人家窗户。”

权青实皱眉：“敲窗？”

店小二点头：“嗯，哪户人家丢了孩子，牙仙就去谁家敲窗。”

这般怪异举动，闻所未闻。

权青实接着问：“是否有人见过这种妖怪，长什么样？”

店小二：“深更半夜哪里看得清，只传言是个披头散发的黑影站在窗户外面，不停敲窗，但是一开窗，它就不见了。”

权青实还想多问几句，却突然就被灌了一口滚烫的茶。

茶汤近沸，他的嘴唇立刻被烫起一串水泡，舌头也烫破了。

“喝了茶就安分一点，不要问东问西，多管闲事。”

綦妄将茶杯搁到桌上，杯口冒着滚烫的水汽，“你最好专心去找失踪的花魁娘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若去晚了，她可能就死了。”

如果小道士处处救人驱鬼，必然会惹人注目，留下踪迹，綦妄可不想轻易就被鹤元真人追上。

权青实唇角红了一片，表面忍痛不语，心中却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

作为一件“东西”，他处处要被妖魔摆布，时刻都被监督辖制，好似被一条隐形的锁链拴住了咽喉，连与人说话都成了奢望。

而这种日子才刚刚开始，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唇边的水泡疼得厉害，仿佛刺进他身体里的火。

-

二人用过午餐，綦妄便悠悠说道：“洛洲城路途遥远，我去租一辆更好的马车，你路上也能少受些罪。”

他固然不喜欢花去病，但是去洛洲城却是个好主意，大隐隐于市，千里之外的热闹都会，非常适合藏身。

谁知权青实摇头道：“不必麻烦，我不去洛洲城。”

綦妄一愣：“花魁娘子失踪的事，你不管了？”

权青实冷冷反问：“不是你让我少管闲事的？”

綦妄吃了一瘪。

“我……我是不让你管牙仙的事，人家姐妹对你一往情深，此事又和仙门法器相关，你想做我不会拦着。”

权青实毫无热情：“北上洛洲城路途遥远，所用花销也不少，我现在身无分文、腿脚不便，并不适合办这件事。玉剑姑娘快马加鞭，定能更快找到银弓，相信她也不会怪我。”

他说得坚决：“我们回神女镇吧，不羡仙的马车应该还在外面等着。”

綦妄神色幽幽，不含善意。

这出人意料的决定打乱了他的安排，原以为权青实性格执著，做事断然不会半途而废，怎么一顿饭的时间就变了？

虽然强行将权青实掳走很简单，但是这样做损伤修为，对修仙无益，必须要想个办法让小道士自行远离此地。

綦妄坐着不动，推脱道：“那架马车已经让我打发了，咱们在此地住上一晚，明儿再回。”

权青实扶着桌子，站起身：“那好，那就麻烦綦前辈找一间客栈，我要睡觉了。”

此时白日高悬，午时还没过，綦妄有些莫名：“你现在要睡觉？”

“你也一起睡吗？”

权青实站得笔直，挺拔身姿好似一道风景，他本就长得引人关注，大庭广众又说得毫不避讳。

周围的食客不免投来异样的眼神。

綦妄措手不及：“你抽什么风！”

权青实：“你不是常常催着要与我睡觉吗？怎么又……”

綦妄捂住他的嘴，“你这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权青实扯开他的手，说得理直气壮，“我说咱们找个地方睡觉！还请前辈不要抱我，我自己能走！”

酒楼众人盯着二人情形，窃笑不止。

綦妄赶紧牵着权青实的手，把人带离出了酒楼大门。

走了没几步，路边就摆着一个说书的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

摊主手拿折扇，身穿长褂，绘声绘色说着故事，身前的小桌子上堆了不少打赏的铜钱。

“……桃花道长青春俊美，正是弱冠之年，纵然是个修仙道士，也难抵美貌花魁轮番引|诱，再难克制，于是抱着美人滚到那红床之上……”

他讲得口沫横飞，句句不离下流桥段，叫人听得面红耳赤。

权青实扭脸回避，可淫|词艳|语听在耳中，就像被人泼了满身的脏水一般难受，他走又走不快，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綦妄把他模样看在眼里，不由得嘲笑：“方才还大胆要我与你睡觉，现在知道羞了？”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权青实皱眉：“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好羞的，我从小都是与高帆师兄一起住，天冷的时候我们还睡一床被子。”

他态度磊落，真的不懂其中门道，方才也不是故意要让綦妄难堪。

说书人正巧讲到：“……禅房里灯火俱灭，道袍落地，二人同塌而寝，共枕而眠，被窝里手脚勾|缠，好似交颈鸳鸯，难解难分……”

綦妄听得无名火起。

说书人身形突然一顿，嘴里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就吐出两枚带血的铜板还有一颗被打碎的门牙。

这人心知惹祸，抄起铜板就跑，围观人群听不到后续也哄然散去。

綦妄勉强解恨。

“你再敢和别人睡一个被窝，我把他四肢通通打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男的女的都不行！脏死了！”

权青实：“？？？”

綦妄不再说话，用力揽着权青实，把人带到附近客栈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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