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寂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乍亮。
云寂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棵大树下。
这是哪里?云寂迷迷糊糊地想着。
一阵微风轻拂,树叶抖了抖,透下斑斑光线。云寂觉得刺眼,想抬手遮住眼睛,却感觉自己右手攥着一个东西。他侧脸看去,居然是一只手腕。云寂赶忙松了手,素白的手腕,留下一圈红紫色的乌青。
云寂的视线顺着手腕往上看,一个俊逸非凡的人,正倚在树干上睡着了。
而他身上,居然穿着云寂的衣服!
云寂大惑不解,回看自己,果然身上只剩里衣,外袍不见了。
“你!”云寂觉得荒唐至极,愤怒得霍然坐起,拉住那人的衣袖,大喝道,“你怎么脱我衣服?”
云寂说完,下意识用视线描绘着这个人的轮廓。一双细长的凤眼,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紧抿薄唇,如雪的肌肤。如此陌生,又如此似曾相识。若他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样子?云寂心中冒出好奇。
片刻功夫,这人悠悠转醒。
云寂正好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深邃如星汉,碧绿如寒潭。云寂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心潮涌动,感觉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
忽然这人目光一冷,盯着云寂拉扯衣袖的手。云寂会意,下意识松了手。
云寂后知后觉想起,是对方理亏在先。清清有些干涩的喉咙,凛了心神,沉声问道:
“你为什么脱我衣服?”
他却如冰雕般一脸沉默,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你是谁?”云寂忍不住再问。想到这人刚刚破水而出,凌空踏水,云寂急切想要一个回答。
他只微微动了一下嘴唇,依然没有说话。
见这人依然不理自己,云寂又想起梦中那始终不理自己的人,顿时怒火中烧,豁然起身。
“把衣服还给我。不然我就要硬抢了。”云寂气势汹汹大喝道。
这人总算有了点反应,也跟着站起身,与云寂面对面对峙着。半晌,他似喉咙极其干涩,艰难地说了一个字。
“不!”
云寂觉得他的发音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云寂更奇怪地是自己此刻的心绪。刚刚还怒上心头,听他答话,就算是一个“不”字,也令自己心中雀跃。暗想道,你总算理我了。
云寂无意识向前跨进一步,那人却反应极快。一个闪身,空中轻点几下,已跃至云门山石碑前。
云寂本能地追了上去,嘴里喊道:“你别走!”
那人盯着石碑看了片刻,转身要走,忽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云寂吓了一跳,赶忙飞身上前,堪堪接住,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云寂摸着这个人身上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烫,当下就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这人昏迷不醒,云寂大可直接将衣服抢回来,丢下他,扬长而去。可心里却百般不忍。
即使云寂明明知道,也一再告诫自己,这个人不是林溪。但只要一想到离开这个人,心里就拧成一团。
对了,碧眼!云寂脑中一闪。这个人是碧眼的,那就是自己的族人。所以自己对他才会有如此熟悉之感。云寂想通了这点,纠结的心境豁然开朗。
那就绝不能放任不管了。自己的身世之谜,林溪的来历,或许在这个人身上能找到答案。
云寂如此想着,便打定主意带着这人去云东镇。救醒了,再问个清楚。
可云寂此刻衣冠不整,的确没脸去镇上丢人现眼,便想着将自己的外袍取回来。
云寂将那人平放在地,开始脱他衣服。脱了一半,猛地停住。
这人里面居然什么也没穿!
云寂震惊想到,难道族人们是鱼变的?活在水里,所以不穿衣服?
云寂满心沧桑,只得默默又将衣服给他拢好。
这人的身高和体型都与云寂相仿,只是略瘦了一些。云寂比划着,横着抱不方便,便将他背上背。
云寂深呼吸好几次,又进行了一番自我催眠,才往云东镇走去。
此时天刚亮,路上行人不多。但远远的,只要见了一人,视线毫无遮挡,可以一路看好远。
云寂忍受着挑菜的大爷,洗衣服的大婶,睡不着的顽童,对着自己行注目礼。他们会一直盯着看,从路的这头,盯到路的那头,直到完全消失,还伸长了脖子看。
云寂告诉自己,目视前方,一切皆虚妄,但依然感觉如芒在背。
云寂第一次发现,“引人瞩目”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事情。第一次如此狼狈,完全拜这位 “祖宗”所赐。云寂心中懊恼,又丢不下,只得咬牙暗恨。
云寂一路面无表情,总算到了云门客栈。远远瞧见李安坐在门槛上打着瞌睡。
“嗯!”云寂一声轻咳。
李安瞬间如同小狗闻到了狗骨头的味道,猛地抬起头,一双黑眼圈对上云寂的眼睛。
“主子,总算等到你了。”李安激动的喊道。昨日李安到云东镇精挑细选了一个珠钗想送给季清,就当临别的礼物,却迟迟不敢去找季清。等入夜了,心一横,守在云门殿,一直到半夜,季清才出来。李安将珠钗强行塞给季清,拔腿就跑。回了听涛殿见了云寂的留言,又马不停蹄收拾了行李,一路赶到云门客栈。刚坐下,一个盹没打完,就见到云寂了。
“您您您……”李安您了半天,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出口。您怎么一脸怂样?您怎么穿这样?您后面背的是谁呀?
“闭嘴!赶紧去帮我买一身衣服,安排一个房间。”云寂黑着脸吩咐道。
李安连忙迎上云寂,“您的房间我早已备好了。您的衣服我也带了,就搁在房里了。”
李安看着云寂身后那人手长脚长,想帮忙却不知道手往哪里搁。云寂无视李安,一阵风似的径直往客栈走,完全没有要停下将此人交由李安照顾的意思。
“上楼左手,天字一号房。”见云寂抬脚上楼,李安一阵小跑跟上,嘴里大声喊道。
李安追在云寂身后,忽然反应过来,云寂背上之人居然穿着云寂的外袍。李安顿时嘴巴里像塞了一个鸭蛋,心中犹如千万匹马呼啸而过。
这个人到底是谁?和主子又是什么关系?
这边李安正呆若木鸡,那边云寂已快步进了房间。
云寂将背后之人小心放在床上,走到旁边的柜子,取出一件外袍。此刻,云寂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湿湿的,之前自己莫名其妙一头栽进水里,定是这人救了自己。说起来,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云寂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服,顿觉神清气爽。转念想到床上那位只穿着外衣,还是半湿不干的,应该也很不舒服吧。
咚咚咚,敲门声起,李安在外唤着,“主子,需要我帮忙吗?”
云寂坐到床边,犹豫片刻。他本该吩咐李安来帮此人换衣服,可心里疙疙瘩瘩的,怎么也不愿叫李安进来。想到这个人是自己的族人,又救了自己,对他好些也是应该的,便心安理得的对门外李安说,“去准备些吃食送来。”
李安得令走了。
云寂颇不自在地快速给这人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满头大汗地坐在桌边等李安。
云寂眼神不自觉又飘向床榻,看到一双伤痕累累的脚,正好露出被子,才想到这人衣服都没有,必然也没鞋子。
云寂心里莫名感动。这个族人对自己还算厚道,好歹没把自己鞋子也扒了。
一会,李安端来热腾腾的肉粥进来。他刚想厚着脸皮和主子坐着一起吃,又被云寂打发去请大夫。李安只得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走出房门。
出门前,李安扭头看了眼云寂。云寂正坐在桌旁吃着,眼睛却目不转睛盯着床上那人。
这人到底是谁?主子对这人,很不一样。李安一头雾水,心里竟有些不舒服起来。
云寂吃完开始犯困,渐渐进入梦乡。许久不曾这般,全然的放松,浓浓的睡意。
不知多久,云寂迷迷糊糊醒来,抬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云寂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云寂心中惊讶,自己刚刚居然睡得这么沉,被人盯着看了不知多久,竟然全无防备。
“你醒了。”云寂打破沉默,避开视线。云寂很不习惯这种一看就会被吸住的感觉。
床上之人坐起身,环顾四周。又看看自己身上新换的衣服,眼中有一丝惊讶。又看到桌边的云寂,冷声问道:
“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叫云寂,这是云门客栈。”云寂忍不住看着这人,如实回答。又好奇问:“你又是谁?”
“我……你之前叫我霖。你认得我?”
“我那时错认了。我们应该不认识。”云寂有一丝落寞地说。
“既然不认识,就此别过。”说完,这人起身要走。
“等等!”云寂跟着起身上前,挡住房门。又道,“你是我的族人。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族人?”
“你认得云越吗?他也是碧眼的,他是我的族人。”云寂虽不确定云越与自己的关系,但既然自己是异族,自己的身份是掌门代代相传的秘密,创始掌门云越又是碧眼,云寂自然推断,自己就是云越族人。现在,真有碧眼之人出现,尤其是眼前这人,云寂不想放过。
“云越?我不认识。”
“云越是我祖师爷,去世也有一两百年了。你不认识也正常。但是碧眼之人,极为少见。你们必定是同族。”云寂又着急补充道。
“去世一两百年了。现在是什么年历?”
“年历?新蒙历1830年,你不知道?”云寂颇为古怪地问道。
“难道那个预言真的发生了!你说你是云越族人?何以证明?”
“说来荒诞。我虽然不是碧眼,但我是从一个光球里出生的,无父无母。我师父说我是异族之子,而祖师爷云越是碧眼,也算个异族。都是异族,不就是同族了?”云寂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还未满25岁吧?”
“我未及弱冠。”
“我族人,年满25才聚灵碧眼。”
云寂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原来自己和林溪不是碧眼,只是时候未到。自己真的是林溪要找的人。可惜,那时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想到林溪,云寂心中一阵心痛,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族人25岁,眼睛才会变色,才会聚灵?”
“是的。”
听罢,云寂心中思量着,原来林溪一直无法聚灵是因为这个,但自己为何可以早早聚灵?难道自己血统不纯?云寂正待再问清楚,那人先问道:
“你可知其他族人何在?”
“不知。我只知道一个族人,可他已经……不!他现在应该在京城。或许,他还知道其他族人的消息。”云寂想到林溪,心中又是一阵心酸又激动。
“你可知那人具体在京城何处?”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此行,正是为了寻他。”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我着急找一人。若有缘,我们京城再见。”
云寂见这人真要离开,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就叫我霖吧。”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云寂眼前霎时空空荡荡,脑中有一瞬空白。
“霖……”云寂嘴里念着那人的名字,忽又想起,他的脚伤还未治,还未穿鞋。云寂连忙取了双鞋,急追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