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西楼送走孟仲甫之后，踩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回到房间，靠在窗户旁边抬头仰望夜空，夜深人寂静，唯有点点萤火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星星点点的点缀这无尽的且漆黑的长夜。孟西楼总觉得今日孟仲甫来找自己，绝对不只是那么一点小事，但是又猜不出他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还是说自己真的想的太多了？希望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吧。

“啊——真困啊”孟西楼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走上床榻，不一会儿就睡得不省人事。唯有外面孤蝉伴着黑夜等待黎明。

第二日清晨，孟西楼一醒来就四处找孟响，屋里屋外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孟响，想着这人应该是去厅堂。便自发的打理好自己的后朝厅堂内走去，到厅堂后，孟响倒是没有找到，看见了本不该大早上出现在这里的孟夫人。

“娘？你怎么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孟西楼十分惊讶为什么孟夫人会早早的来寻他，便开口问道。

孟夫人如今也不过三十四五左右，生的肤若冰雪，风华绝代，人间绝色。

“怎么。长大了？看见娘都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回一次孟府娘还不能来看看你了？”孟夫人假装不开心，嘴角却抑制不住宠溺的微笑道。

“娘，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呢？我就是看您大早上的过来看我。怕您累着了，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叫个下人告诉我一声，我过去看您不就好了吗？何必自己跑过来。”孟西楼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娘亲肯定是想自己了才会早早地过来，想来母子俩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你说你这孩子，那么大的孟府呆不下你了？非要一个人苦巴巴的住到外面去。昨晚你爹是不是来找你了？”孟夫人问道。

“是呀，娘你怎么会知道？”孟西楼问道。

“我和你爹毕竟相守了大半辈子，他心里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娘知道你无心官场，可是你爹却一直很愧疚”说完便摸了摸孟西楼的头发，看见孟西楼的脸庞，不知不觉的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已经十六个年头了，想当初娘刚看见你的时候还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团。”

孟西楼也没有注意到她说‘见到’这两个字。孟夫人便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娘指的是哪件事儿？小时候的事情可多了”孟西楼一脸平静的问道，毕竟已经时隔十几年，好多事情自己确实已经记不得了。

“就是你非要缠着你爹爹下朝给你带糖饼这件事，要说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那么嗜甜”我记得那两人并没有这个习惯啊，后面这句话孟夫人在心里悄悄道。

孟西楼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说：

“娘，你怎么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还给我记着呢？我现在都已经长大了”

孟西楼听到这里想起了小时候，事情是这样的，孟西楼这人从小就嗜甜如命，有一次孟仲甫正准备出门上朝，孟西楼觉都不睡的一大早救爬起来，站在大门口，等孟仲甫出门的时候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说：

“爹爹你下朝回家可以顺路帮我从东街带块糖饼回来吗？”

孟仲甫弯腰一把捞起站在地上小小的孟西楼笑道：

“你小子，身为好儿郎，大丈夫怎么对这一口甜食爱不释手呢？”孟仲甫调侃道。

孟西楼听见他的调侃，也开口回复道：

“因为幸福的人才会吃糖，我是爹爹的儿子，所以我很幸福。”

孟仲甫知道这小家伙为了吃到糖饼什么都说的出来，便故意哄他：

“不行，糖吃多了牙疼，我不会给你买的”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将脸绷起，放下孟西楼后，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你买不买？”孟西楼笑嘻嘻的抱着他的大腿，死活就是不放开“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让你走”一脸无赖的模样。

这是孟夫人看见夫子二人的互动，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屋里面走来，对着孟西楼说道：

“淮书，快放开你爹爹”说着便走近将他的手牵在手里，转脸对着孟仲甫道：

“夫君快去上早朝吧”回头瞪了一眼孟西楼。

“别理这小家伙。”

孟西楼看见孟夫人出来了也不敢在缠着孟仲甫，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孟仲甫，孟仲甫被他缠的没有办法便开口道：

“行了，爹下朝就给你带好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为定。”孟西楼高兴的抢先对孟仲甫道，生怕自己回答的晚一秒眼前的人就会反悔似的。

孟西楼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开口对着孟夫人说：

“我爹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忙起来什么都会忘记。”

“那后来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吗？”孟夫人又开口将孟西楼的思绪有带回小时候。

——

孟西楼为了能够早点吃到糖饼，便早早地蹲在门口等着孟仲甫下朝回家，满脑子想的都是糖饼。当看见孟仲甫回来的时候，小小的孟西楼跑上去，笑着问孟仲甫：

“爹爹今日上朝辛苦吗？”

孟仲甫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小还懂得关心自己，心里老泪纵横，感动的一塌糊涂，也顾不得刚下朝，伸手就将孟西楼抱在怀里笑着说：

“有我们淮书在家等着我，爹爹一点都不累。”

“那爹爹给我带的糖饼呢？”孟西楼上下左右的看着孟仲甫，就是没有看见糖饼的身影，便自顾自的从孟仲甫身上跳下来说：

“爹爹是不是放在孟响哥哥身上了？”

说完全方面的朝孟响身上看，似乎再看看糖饼是否真的在他身上。

站在门口的孟响听见自家公子的这句话，一脸懵：什么糖饼？

孟仲甫这才想起来早上答应给他带糖饼这件事，便开口道：

“爹爹忘记这件事情了”

后来孟西楼因为这个事情，站在院子里嚎了一个晚上，任其他人怎么哄都无济于事。给买新的也不答应，就这样干嚎，嚎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肯罢休。

想起小时候的囧事，孟西楼显得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么能哭。

“淮书啊，你知道娘今日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吗？”孟夫人开口道。

孟西楼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便听见孟夫人继续说：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了，娘就是担心有一天，爹娘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谁也不想有那么一天。可是不知为何，孟夫人总是害怕，一种对十六年前的后遗症。

孟西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娘，你在说什么呢？你和爹怎么会不在呢？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孟夫人任他抱着自己，最终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笑着说：

“娘这不是害怕吗？”

孟西楼想都不想的回答道：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孟夫人却一把将他推起来，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

“淮书，你答应娘，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哪怕身处绝境，只要有一丝活着的希望，也要紧紧抓住”

孟西楼没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人都怪怪的，但还是没有说些什么，也异常坚定的回答道：

“我答应娘”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孟西楼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说起这些。

“想什么呢？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说着便站起身继续说：

“娘看也看了，也该回去了。”

送走孟夫人之后，孟西楼突然想到上次因为段今宵的回朝一事，让自己没有吃上水玉轩的梅花酥。便想着今日左右也没有什么事情，便脚上叫上陌玉前往水玉轩。

水玉轩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孟西楼带着一个陌玉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品茶，不远处传来一阵谈论声音，谈论的内容是与段今宵有关，便有意无意的竖起而多听，毕竟八卦之心，不可泯灭。

“韩兄，段今宵现如今是这大靖太尉了，你可知？”被称为韩兄的乃是户部尚书韩世靖之子韩林，是当今沧原纨绔子弟之一。

“知道啊，这大靖谁不知道这段今宵如今可是御前数一数二的红人？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还能烧到我不成？”韩林一脸不耐烦道。

“韩兄此言差矣，八年前这段太尉刚来沧原之时，韩兄可没少为难他吧？”话还没有说完，韩林便从位置上跳起来，破罐子破摔的朝所有人说：

“他段今宵要是报复，你认为我们在场的谁跑的掉？难道你们没有参与？”

“..........”刚刚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瞬间蔫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想想当初自己也是年上轻狂，惹谁不好，招惹段今宵。

“公子——”陌玉的声音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响起；

“他们说的这个太尉是战无不胜的那个太尉吗？”

孟西楼坐在角落里笑笑，想到在轩辕大街那日孟响也这样问过自己：

“怎么？陌玉对这段太尉也颇为好奇？”

“是有点好奇，大家都说他很厉害”想来想有继续说道：

“但是我还是最喜欢公子？”

孟西楼听见陌玉这么说一时想逗逗他，便道：

“哦？”语调带着慵懒“这从何说起？”陌玉年纪小，听到公子这么问自己便开口道。

“因为我长那么大还没有见过比公子还要好看的人，这段太尉武将出身，肯定长的没有公子好看”

“陌玉，不可以貌取人，再说你也没有见过这段太尉怎么能在别人身后这样说别人呢？”抬手将茶递到嘴边，朱唇轻抿一口，柔声训斥陌玉，接着李旭开口道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这位段太尉，想来也和传言差不多吧。”我也很好奇。

“对了，公子，今晚有花灯节，公子要不要去看看？”陌玉兴奋的看着孟西楼，满脸都写着去吧去吧。

孟西楼看见陌玉那双渴望的眼睛想起陌玉刚跟着自己的时候。那是一个极其平常的一天，孟西楼和往常一样去到私塾，一进门一群小孩子便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在孟西楼的耳边说的不停，孟西楼被吵得头昏脑胀，想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这里的孩子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孟西楼见他门可怜，便自己出钱找了这清净之地，请了一位先生替自己教这些孩子读书写字。他也是偶尔有空才会来到这边。每次他一来这些孩子都十分开心，争先恐后的夫子长夫子短的叫。

孟西楼环顾一周，没有看到那个叫陌玉的小孩。这群孩子中，孟西楼对陌玉的印象如此深，因为这个孩子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总是给自己一种懂事的让人心酸的感觉。便开口问道：

“今天这么没有见到陌玉啊？这孩子平时我一来，恨不得黏在我身上似的。”

“夫子你不知道吗？陌玉他娘去世了，所以他今天没有来。可能以后也不回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孟西楼愣了一下，迅速起身往陌玉家走去。陌玉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他不是孤儿，与他娘相依为命，但是他娘又经常重病在身，没想到还是没能熬过去。

孟西楼走近简陋的竹屋，看见陌玉跪在灵堂前，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陌玉孤独瘦小的身影，显得十分孤独。

陌玉听见有脚步声，转过头望去，看来人是孟西楼，站起来猛的扎进孟西楼的怀里，沾满尘土的小手死死抓住孟西楼月白的长袍，闷声道，：

“夫子我没娘了。”

孟西楼抬手抚摸他的头顶：

“没事的，夫子陪着你。”丝毫不在乎自己的长衫被脏兮兮的小手抓着。

陌玉很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除了这一声：

“我没娘了”他显得十分冷静，一点都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也许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吧。每个人都害怕失去，但是等到真正的失去了，剩下的只有麻木罢了，连哭泣都显得那么多余。

“那你愿意跟着我吗？”孟西楼问道。

陌玉没有想到夫子回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结结巴巴的试探道

“夫子...夫子的...的意思是愿意收留我吗？”

“公子真的愿意收留我吗？”似乎不敢相信一这是真的，有重复一遍道。

孟西楼点点头，开口说：

“有何不可？”

从那以后陌玉就一直跟在孟西楼的身边，随孟响一样叫他公子，但是孟西楼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悉心教导他。

思绪回到水玉轩，孟西楼感觉陌玉在摇自己的手臂：

“公子，去嘛。”

“你真想去？”孟西楼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还想他娘了，开口继续说：

“那我们回去叫上孟响吧。”

说完一大一小的两人便离开了水玉轩。

大靖自古便有着花灯节祈福的传承，每年的九月九，护城河一带，会举行花灯节，花灯节当日护城河畔人声鼎沸，百姓会盛装出行，拿着孔明灯，在孔明灯上写下自己所求。这些愿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也有为亲人祈福的，女子大多求如意郎君，男子多为升官发财。而孟西楼素来无欲无求，对这花灯节更是兴致索然。今日只不过是为了陌玉而来，想必他一定十分思念母亲，想为已经逝去的母亲祈福。

段今宵自回沧原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出来看看这沧原的夜晚，便独自一个人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便到了护城河畔，没想到遇见孟西楼和他的两份随从。

护城河边人山人海。段今宵嫌人多，脚下借力便跃上了阁楼顶。仰头窥探无边的星空，今夜的月亮异常圆，月光洒在屋顶上，宛如秋日里的白露。

拱桥上，孟西楼三人站在最高点，三人刚好落在段今宵的视线范围内，孟响和陌玉两人各自将自己的的心愿写下，放在灯内，拿出火匣子点燃孔明灯，孔明灯缓缓的飞出手心，缓缓隐如灯海之中，分不清谁那盏灯是谁的祈愿，也许大家都会得到祝福吧。

孟响看着陌玉说：

“你写了什么？”

陌玉神色恹恹的，低下头小声的说：

“我希望我娘在另一个世界不要再病痛缠身”

孟响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朝孟西楼看过去，灯火忽明忽暗的闪烁，孟西楼扬起的脸颊也显得似真似幻，犹如生在灯火中的妖怪，一袭青衫站在桥中间，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歇，孟西楼便是滔滔人海中不可抹灭的风景，抬头望向夜空，不知道再想什么，夜风抚过他的长衫和脸庞，长发暧昧的轻擦过脸颊，让孟西楼有一种不染尘俗之美。

“公子长得真美？”陌玉呆呆的仰头看孟西楼，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嗯”孟响也十分赞同陌玉说的话。

孟西楼一时看灯海看的入迷，没有听见两人方才说的话，倒是段今宵将陌玉那句‘公子长得真美’一字不漏的听进心里，转头看向孟西楼。心想：这随从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儿，自己眼前之人，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

“公子，我长大了可以娶你吗？”陌玉见自家公子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便有开口说了一句。这句话不仅段今宵听见了，连沉浸在美景中的孟西楼都听见了，孟西楼的脸上瞬间龟裂，不敢相信的问道。

“陌玉你说了什么？”

而躺在阁楼上的段今宵脸色黑的如死水。

陌玉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还是开口又说了一次：

“我说：公子，我长大了可以娶你吗”

孟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会被抓起来的？

孟西楼这次听得一清二楚，只得苦口婆心的说：

“陌玉，我是男子，男子和男子之间怎么能成亲呢？”

“可是公子你不是说两个人心意相通便可以在一起吗？还告诉我不要在意世俗的看法。”陌玉十分不解，公子当时不是这样说的呀。

“……”孟西楼觉得自己似乎和他讲不清楚，便开口说：

“但是我和你心意不相通啊，所以你不能娶我”

孟响：似乎有点道理，不在意世俗的看法，只要心意相通就好。

段今宵显然也听到了孟西楼的回答，本以为他会长篇大论的和陌玉说这个事情，没想到他不按照套路的说一句‘但是我和你心意不相通啊’，控制不住自己轻笑出声。

这一声轻笑自然是传到了孟西楼的耳朵里。孟西楼迎着笑声抬头朝阁楼上看去，果然阁楼上有一个人看见了阁楼上的段今宵，孟西楼没有见过段今宵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段今宵看见孟西楼抬头盯着自己看，便也丝毫不避讳的看回去，双目相对，反而是孟西楼觉得有些怪异，觉得这人的目光有一种莫名的侵略感。给人的感觉就是，绝非善类。便自行收回目光。

段今宵不再主食孟西楼，而是将目光转向陌玉，想起他要娶孟西楼的话。心想：你娶他？那我娶谁？

陌玉感觉眼前的人目光扫过自己，带有淡淡的敌意，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别人和自己无冤无仇怎么会对自己有敌意呢？

孟响看见眼前的人，想到那日在轩辕大街上自己看见的那个背影，两人很像，但是因为那日没有看见脸，所以便不敢确认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段今宵，便也没有说出来。

四人就这样谁也不开口说话，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忽然岸边传来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