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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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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玉神女成了一个神秘飘然、圣洁高贵的符号,她终年住在高高的南灵楼上,吃斋诵经,断绝尘缘,穿一身的白。

众人敬仰,却最孤独。

姜霁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这种苦,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所以抢来别人的女儿,代为赴死。

就这样,姜蔚作为命定的玉神女长大了。她自是感受到了姜霁对她的冷漠,苏虹平对她的在意。秋酒堂的婢女则发现,其他厨娘准备的食盒,总是被南灵楼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唯有苏虹平精心烹调的,蔚神女每次都会吃个七八分。换女的“流言蜚语”愈传愈盛,终于有一天到了姜蔚的耳中。

姜蔚大彻大悟。

低迷过后,她开始了默不作声的叛逃。

因为辟谷之名,使女们早已习惯蔚神女几天几夜不动食盒,同时也慢慢接收蔚神女不喜打搅,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的行径。而姜蔚,则通过武功秘籍习得了轻功,偷偷逃了出去。

逃去了哪里呢。

州尹府。

她成为了凌夫人。

“你再说一遍?”秦逢时掏掏耳朵,不可置信。

“姜蔚就是苏瑾。”晚霞的光透过窗纸,在明月身上镀了一层暖黄。她望着空中悬浮起的尘埃,道,“这就能解释,为何姜蔚会传密旨给齐秋煜,要求他听从凌夫人。可以解释,为何苏瑾要佯装患了重病,因为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希望凌州尹有所心理准备,慢慢放弃她,最终接受她的不告而别。可以解释,凌州尹为何没有陪苏瑾回登州度过最后时光,因为苏瑾根本没法去登州,她死在了二月十七的夜里。”

秦逢时微微启唇,说不出话来。

明月的声音有些缥缈:“你还记得吗?昨日的凌州尹穿了夫人送的绿色新衣,却戴了一根白布的发带。”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明月没有正面回答:“他出席了姜蔚的涅槃礼。他本来不可能去的。”

“……凌州尹是不是得恨死我,那样对待他夫人的遗体。”秦逢时愁眉苦脸。

明月轻笑一声:“总不至于,他那样明事理的人。还有一个关键的线索,证明姜蔚就是苏瑾。”

明月起身,将素帛密旨和苏瑾的衣裳定单并排放置。

“这两张字,一张工整,一张潦草。”她两边指点着,“但你细细看,拆开每一个笔画,尤其是撇、点,倾斜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秦逢时俯下身盯了一会儿,桃花眼一下瞪圆了:“真的!”

“两张都出现了‘苏瑾’二字,横与竖交叉的点为分界,笔画左右上下形成的比,一模一样。这些书写习惯,轻易变不了。”

秦逢时直起了身。

明月继续道:“以及,从整体看,字的大小、疏密,两张也几乎相同。”

“她们是同一个人。”秦逢时语气肯定,又转念一想,“姜蔚给自己取名‘苏瑾’,说她是登州人。是因为,她一直都羡慕苏螓,想成为苏螓。”

“……对。”

明月推开窗,透一口气。天边瑰丽的霞光渐渐变暗,倦鸟回巢,神女湖千波潋滟,天光云影徘徊。

秦逢时与明月并肩而立。他手撑着窗沿,赞叹:“真美啊。”

“还有两个问题。”明月道。

“什么?”秦逢时回眸看她的侧脸,芋色天光温柔,淡淡描画她的轮廓。

“凌州尹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了会做些什么?”

“他如此厌恶姜家,姜蔚又把他骗得这样惨……”秦逢时“啊”了一声,“他不会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杀了姜蔚吧?!”

明月咬住下唇:“可是他没有时间,姜蔚被杀之时,他正在与柳郡王宴饮。”

“喔,对。”挠头。

“吃些东西抓紧练功吧,神捕大人。”

明月在天光彻底沉下来之前,回到了江南客栈。

柳寅端着一碗药、一碟蜜饯,敲进了明月的屋子。

“柳郡王不必自降身份为我送药。”明月淡淡地道,不接药,也不迎上前。

柳寅语气无奈:“我只是想关心你。”仍是那张极好看的清俊如玉的面庞,但明月此刻已无半分仰慕之心,只想要敬而远之。

“我受不起。”明月苦涩地勾了勾嘴唇,“柳郡王,我一直想问,当初你们在栖止山下救起我时,我穿着怎样的衣物,可有什么随身物品,它们眼下在何处?”

柳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将药碗搁在桌沿,唇色愈发白了:“那些衣物沾满血迹,破破烂烂,可能翠袖扔了吧,我也不清楚。”

明月审视着他。

柳寅不喜她这样探究而直白的眼神,不快道:“你真打算跟秦逢时走?”

明月点头。

“哪怕他是个只有蛮力,没有前途,全靠别人破案的捕头?”柳寅问得轻蔑。

明月低眼笑了,高贵的郡王大人果然是这么想的,当初不过是借锦墨之口说出来。

明月用眼神骂他:那你呢,不过是个纸醉金迷、无所事事又薄情寡义的纨绔罢了。

“柳郡王,为了破案,秦逢时四处奔波走访,彻夜审问嫌疑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哪怕时常被无理状告,下一次,他还是会毅然出手救下被欺侮之人。”明月本想心平气和地说,音调却不自觉拔高了,“他为死者言,为生者权,于心无愧。还请你不要人云亦云,随意轻贱他人!”

柳寅的神色阴得厉害,他从未听明月说过如此长一段话,也从未见她怒视过谁。现在,她竟然!为了一个秦逢时,这样对他说话?

柳寅压着怒火,好言相劝:“明月,世道险恶,你根本不知道秦逢时接近你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想利用你破案罢了,到时功劳都是他的,他平步青云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是说他没有前途吗?又能平步青云了?”

“你!”柳寅捂着心口,身形不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明月心中不忍,柳寅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了,哎,跟他置什么气呢。

“是我口不择言了,柳郡王,多有得罪。”她放低了声音,上前想扶他坐下,却被柳寅一把甩开。

“啊!”明月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后背重重磕在桌腿上,痛得龇牙咧嘴。桌边的药碗一晃,哐当砸过她肩头,四碎于地,苦涩的药汁泼得明月一身狼藉。

门砰的一声巨响,是柳寅摔门而去。

明月咬着唇,浑身颤抖,告诉自己不要再因为柳寅哭了。眼泪还是不歇地掉下来。

她在愈来愈深的黑暗里坐了良久。起初痛得站不起来,后来是因为实在身心俱疲。不知缘何而来的悲伤吞没了她,几度要将她溺死。

看清一个人,决心离开,总是痛的。

弱者对强者慷慨直言,也往往要付出代价。

但没有关系,说出来,下了决心,是好事。

南灵楼的钟声在单州上空回荡。门开了一道缝,光线刺得明月睁不开眼。

进来的是柳寅的另一个侍女,也是锦墨的妹妹——菡萏。与锦墨不同,菡萏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菡萏默默点了屋里的灯,搀起明月,轻扶她去屏风后更换衣裳。待明月换了中衣,罩着灰竹披肩出来,见菡萏已大致清理了一遍,正在拖地上的药渍。明月急着要去接手,被她回绝了。

“你先坐会儿吧。”菡萏很麻利地收拾好,给明月倒了一杯茶,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近三个月来,你衣食住行、请医配药的各项用度。你点一下。”

明月一目十行地看完,面无表情道:“很详尽,没有遗漏,也无谬误。”

菡萏公事公办道:“一共是三百六十八两七钱,柳郡王说这没多少银子,他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可以把零头抹掉。那就是三百六十两。还请明月姑娘在离开前还清。”

明月将三页密密麻麻的纸收下。

菡萏平日里不会说多余的话。这次也忍不住语重心长道:“明月,你斗不过他的,去下跪认错吧。”

明月从袖中掏出锦墨送的翠玉镯:“菡萏姑娘,这镯子值多少钱?”

菡萏大惊:“这不是柳郡王送我姐姐的?她很喜欢这个镯子的!怎么会在你这儿?”她眼中的鄙夷忿恨之色呼之欲出,竟以为是明月偷的。

明月又取出锦墨当时留给她的纸条:“你姐姐送给我的,你认识她的笔迹吧。”

菡萏低下眼,面有愧色:“值五十两。”又不甘心道,“你要把她送你的镯子抵掉?”

“身外之物。”明月心如止水道,“三百一十两。”她开始一件件打包柳寅送她的华服,有几件她一次也没穿过。

菡萏看她默默理着翠袖、云想送的那些珠钗:“看来你去意已决。”

明月“嗯”了一声:“再把这些抵去。”

“还剩二百一十两。”

当初柳寅想要留下明月时,说只要陪他去趟永乐,自此就互不相欠。呵,原来只是苦肉计和缓兵之计。

但既然他亲口说过,明月就不容他言而无信。剩下的二百一十两,她是不可能还的。

菡萏收了东西出门,明月叫住她:“柳寅打算何时离开单州?”

菡萏被她的胆大包天吓了一跳,目光异样:“柳郡王答应了凌州尹,明日傍晚,或者后天一早离开。”

“嗯,多谢。”时间已所剩无几。

门被阖上了。

明月凭窗而立,十指交叉靠在窗沿,望空中一轮皎洁的下弦月,如霜似雪。

“故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故人。明月呐,助我勘破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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