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屏吸静言，鸦雀无声。
秦楼接过茶，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抚着茶盖，低头安静品茶，忽然之间，秦楼猛然抬手，嗖的一声，白瓷茶盖若流星飞镖，朝着竹帘后飞掷而来。
徐述白微微侧身，抬指一捻，茶盖咣当炸裂，在空中散落成无数碎片。
秦楼立即全身戒备，大呵一声：“你究竟是谁？！”
这骤然之间的变化，让弟子们摸不着头脑，但又本能的觉得恐慌害怕，不由得头皮发麻，握紧了手中的剑。
微风徐徐，暖阳煦煦，竹叶摩挲沙沙作响，徐述白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他身上的阴影逐渐散去，从白靴白衣，到玉冠发髻，再到发丝，一寸寸暴露在阳光之下。
然后，他缓慢的抬起头来，乌发被风吹起，额间的魔纹分外刺眼，仿佛正在燃烧，他漆黑一团的眸看着秦楼，一字一句：“我…您不认识吗？”
一人惊呼：“魔，这是魔纹啊！！”
恐慌如潮水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簌簌宝剑出鞘，众人拔剑而向，却又瑟瑟缩缩不敢上前。
秦楼持剑而对，怒目而视：“不！你不是述白，你究竟是谁？！”
“对！”一弟子牙齿都在打站，色厉内荏道：“你…你这个魔头…究竟把宗主藏到哪里去了？！”
徐述白扫视了他们一眼，他面无表情的道：“愚蠢不堪。”
来得可真齐啊，天一宗有点姓名的都在这里了，甚至还不乏外宗大家，他们持剑对着自己，浑身发颤，厉声呼喝，却无一人敢上前。
徐述白摊开手心，一道强光灼目，清浊神剑赫然在手。
清浊剑识主，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惊诧，慌乱，困惑，还有难以形容的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徐述白持剑凌空挥下，剑气如柱，摧枯拉朽之势朝着秦楼击去，他抬剑去挡，剑锋激荡出夺目的光，剑气卷起飓风，鬓发吹拂涌动。
神剑的威力太大，徐述白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不加掩饰魔力之后，力量更甚。强大的压力让秦楼半只脚几乎陷入泥里。
见秦楼体力不支，万俟游、尤翠云、苗嘉禾三人立刻冲上前来协助，宝剑从四方击来，徐述白放开秦楼，以电光火石之速侧身避开招式，同时持剑一个转身，接力打力，三人搅做一团，他持剑一挥，三人砰砰砰摔飞出去，灵力反震肺腑，吐出一大口鲜血。
蝉月宗宗主谢樵，梵音宗宗主欧阳温，玉隐宗宗主秦蒙，七星谷谷主莫轻寒，几个宗门宗主或宗师奋起攻击，但此刻的徐述白力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就算是联手，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秦楼见状持剑奋起，灵力激荡，夺目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他不顾一切的朝着徐述白冲了过去，徐述白只轻轻的抬了下剑，便挡住了他的招式。
剑锋交错，秦楼明显不敌，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依旧不断逼近徐述白，声嘶力竭的嘶吼着：“为什么啊！述白你说啊！是不是为了诛杀魔头，….练功才走火入魔？！是不是啊？！”
所有人看着徐述白，惊诧，恐慌情绪蔓延。
他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却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嗓音依旧是平淡的：“不是，我本便是魔。”
秦楼声音变得虚弱，他依旧努力逼近徐述白，看着他的眼睛，祈求似的看着：“不…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徐述白叹气道：“师父，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是你错了呢。”
真是固执啊…
他也懒得再僵持，挥了挥剑，秦楼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倒在地上。
仙门宗师都虚弱的躺在地上，而一向尊敬的宗主，仙门尊主，额前魔纹燃烧，平静的站在哪里。
可能是知道反抗也是徒劳的，弟子们瑟瑟发抖，无一人敢上前。有几个弟子甚至吓尿了裤子，滴滴答答的响。
穆红叶死咬嘴唇，双眼通红，唇亦通红。
徐述白是她最仰慕的师兄，也是她最尊敬的人，为什么会是魔，天一宗的宗主是魔，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哭泣似的哀嚎，然后，眼里发出凄厉的寒光，声嘶力竭的嘶吼：“长风、阿岩、守知，布阵！”
众人应声而起——
“布阵！”
“布阵！”
金色的阵法在天空铺展旋转，剑阵之中，无数宝剑幻影极速飞旋，速度越来越快，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罡风骤起。
站在阵中的徐述白一袭白衣，衣袖猎猎作响，如往常一般，出尘而立。
“天罡阵？还是我亲手教你们的。”
他垫脚跃起，凌于半空，神剑剑气激荡，若无数流星飞起，迎上了阵中密密麻麻的幻剑，只片刻功夫，轰然声响，阵破了。
四人反震而出，遍体鳞伤，趴在地上，虚弱喘息。
这就是人类，虚弱，愚蠢，固执。
徐述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群人。
现在距离完成计划，只差最后一步。
而出关之后，他已经有能力可以完成最后一步。
便没有了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的必要。
秦楼双目通红，挣扎着支撑着剑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前行，流淌下淅淅沥沥的血：“你不是宗主的孩子…..这么多年，你都在骗我…”
他走了大概三米，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和缓慢。
他想到了第一次收他为徒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荟茹夫人总会欺负他，宗门里大部分人也瞧不起这个没娘的庶出孩子，甚至会抢他的饭，涂掉他的课业。
但他从未计较，一直温温和和。
他从小便好看，俊朗，也优雅，年纪很小已经是皎皎君子的样子。
无论别人怎么干扰他的修习，打扰他练剑，他总是不慌不忙，稳扎稳打的按着自己的节奏走，被图了卷子，便再抄写一份，被打乱了招式，便从头再来，也不恼怒也不生气。
他天资高，也勤奋，被打扰了不烦躁，而是总结改善，所以他进步得最快，慢慢的，把那些欺辱他的人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后来，便也没有人再敢去明目张胆的为难他。
对这个不矜不躁，温温和和孩子。他是真的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记忆重叠。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徐述白，直到现在，满手鲜血的他依旧是皎皎君子的模样，仿佛泥泞污垢都与他无关，秦楼双眼饱含着泪水，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他好像一直在伪装，也好像从来都没有伪装。
徐述白白衣墨发，眉目温润，立身未动：“我从未骗你，是你自己在欺骗自己。”他抬了抬眉，视线落在远处的竹叶上：“徐万里死的时候，你还看见了我，徐唐被关之后，你也看见了我，只是….你选择了欺骗自己。”
他低头，好似叹息：“师父，这就是人的情感，有了便就会自我蒙蔽，自欺欺人，便会变得愚蠢。”
“正好…七毒蛊我以母蛊炼了一些。”然后，他猝然抬起头来，朝着秦楼举起了手，神色里含着悲悯：“便用来救你吧…”
浓稠的黑气源源不绝的朝着秦楼涌去，秦楼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脖子。他身子僵直，完全不能自控，钻心的疼痛直入脑髓，感觉要把魂魄拉扯分离一般，整个人痛的几乎要撕裂开来。
七毒蛊剥离情魄，再以魔气灌溉，便能化魔了。
然后他又瞥了一眼其他人：“还有…你们…”
朝霜晚云立刻明了，旋即布下天罗地网，来不及反应，已经迟了，所有人都被困于其中。
紧接着，徐述白凌于半空，双手结印，源源不绝的黑气蓬勃而出，其中裹带着数只七色蛊虫，进入黑气的瞬间，蛊虫一份为二，二分为四，朝着人群嗡嗡飞去。
人的情魄要好化一些，不会有我那么疼的…
徐述白俯视着天罗地网中的人群，他们横冲直撞，他们毫无办法，宛如困兽：“何必挣扎，我是在帮你们。”
凄惨的嚎叫彼此交织在一起，冗杂着愤怒的哀嚎——
“他要把我们都变成魔啊！”
“不！休想！！”
“快念守心咒。”
“一定要守住本心！”
一片魔气交错之中，人们纷纷盘腿打坐，金色的咒语绕着身体，交织缠绕，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春茧。可奈何魔气太过强大，渗透过去，弟子们面色苍白，难掩痛楚，体力渐渐不支。
蹭着空隙，更多的蛊虫飞入人们口鼻，惨叫声此起彼伏。
霎时间，墨衣男子从天而降，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美丽少女。
看到男子的那一瞬，人群中的恐慌沸腾了，几乎到达了一个顶点。
魔头现在出现了！
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霍决和苏诺在让黑曜石送走小雪之后，便开始在竹林中继续寻找，阵破了，找到徐述白变得很容易，但一接近便看到他已经撕开伪装，与仙门正式为敌。
那些仙门人士哪里会是他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魔化，失去神智，霍决二话不说，凌空而现。
他抬起手来，狂风呼啸，衣发防滚。无数的黑气裹带着蛊虫汇聚，朝着他缭缭涌去，魔气将他全身包裹，浓郁的几乎看不清。
四周连阳光都是暗淡的。
霍决牙关咬紧，额头青筋毕现，冷汗涔涔，将这些几乎沸腾的魔气一缕缕吞吐消纳。
他已经是魔体，还是魔尊之体，吞吐魔气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其中的蛊虫，已经自我封印，凝固魂魄的他并不会受到影响，剥离情魄，但蛊虫撕咬带来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是，他最不怕的便是疼。
过去比这个疼多了的时候，多得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