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琼和凌桐并不在同一家公司，此次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跟随着她的队友们一起上台，衣领处是这组中独有的二麦。

几人站定，路青平依照着事先准备好的问题问道，“看你的资料，你之前一直是做音乐的，为什么会突然想来参加偶像选秀呢？”

“因为节目组邀请。”俞琼言简意赅道。

路青平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摇了摇头，追问道，“邀请也可以拒绝啊？你来节目的目的是什么呢？想要达成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节目组给钱，为什么拒绝？”俞琼再次耿直道。

奇葩的发言引发了一片笑声。

赵梓祯忍不住好奇道，“这是她本人的性格还是人设？”

“就我的了解来说，她就是这个样子的。”麦楚闻道。

赵梓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好像有点能理解了，感觉这样的性格，搞组合就是注定要解散的。”

麦楚闻蹬了她一眼，像是在说“不要乌鸦嘴”。

赵梓祯于是不再提这一茬，转而道，“你这个不想出道的样子倒是和她很像。”

说着，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联想，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逢年过节时讨人厌的亲戚上门做客时的笑容，八卦道，“俞琼和凌桐，你更喜欢哪一个？”

麦楚闻微微一怔。

思索片刻，她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小的时候被人问爸爸妈妈更喜欢哪一个，你怎么回答？”

赵梓祯想也没想道，“妈妈。”

虽然是预料之外的答案，但麦楚闻脑子活泛，很快也回敬道，“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了。俞琼和凌桐，她俩都可以是妈妈。”

台下插科打诨你来我往，相比台上的节目，仿佛还要更精彩一些。

——和凌桐的惊艳表演不同，俞琼似乎正如她先前回答问题时表现的那样，对于在节目里有一个好的排名并没有任何兴趣。

在一段没有新意也没有亮点的集体唱跳后，她在加试环节抱着吉他安静地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无关风月，也不是和凌桐曾经组组合时写的歌。

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跟某人产生任何联系。

只可惜，某人并不打算如她所愿。

就在俞琼平平淡淡、慢慢悠悠带着她的B评级下台的时候，凌桐特地和人换了位子，就为了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能和她打个照面。

在俞琼路过自己的时候，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主动寒暄道，“舞跳得那么好，下了苦功夫吧？”

俞琼下意识一愣，然后迅速挣开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小声道，“你想炒CP可以，但主意不要打到我头上。我要是知道你会来，就不来了。”

远处虽听不到她们的聊天内容，抗拒的动作还是能读出来的。

凌桐难不难过无人知晓。但麦楚闻知道自己很难过。

“我的CP……”她捂着心口道，“我心碎了。”

赵梓祯看着她，觉得这是她这么多天来，表情最鲜活的一次。

这段八卦过后，场面再次陷入了平乏。一连几个节目的鼓掌与欢呼都越来越弱。

——录制已经进行了快十个小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疲倦。

相比同龄人，姜嫣有着更加良好的作息习惯，也更熬不了夜，此时已如强弩之末一般。

她的头一点一点地，像极了知道不能睡、主观上也不想睡、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差生上数学课时的样子。

好在很快便有熟人上台，帮她提振了精神。

是顾玮君。

她们这一队共有六个人，三个舞蹈系，三个声乐系，都来自北京音乐学院。

舞蹈导师路青平照着提词器上的指示提到了顾玮君的年级第一，而声乐导师则像是认识一般对声乐系的颜晏赞赏有加，期待很高。

赵梓祯轻轻“啧”了一声，微微皱眉，“不太妙啊。”

麦楚闻看向她，“怎么？”

“总感觉……她们拿的是捧杀剧本。”赵梓祯托着下巴，“这种在选秀里挺常见的，先用XX学校第一的噱头抬高节目调性，再用贬低她们评级的方式抬高其他选手。我以前的一个师姐就拿到过这种剧本。”

“我看不出来。”麦楚闻难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在我的视角里，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介绍，能够帮她们初期吸粉的那种。”

赵梓祯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悠扬而熟悉的大提琴旋律很快把她们的注意力拉回了舞台。

——顾玮君她们表演的曲目是《卡农》。

因为原曲是纯音乐，为了加上“唱”的部分，她们参考曲子的阿卡贝拉版本专门制作了一版以大提琴和钢琴为底的伴奏，将这首曲子改编成了更适合舞台表演的演唱版。

虽年年都被嘲讽“又当又立”“来参加选秀还硬摆谱”，但这届的北音组依旧选择了一首很符合学校一贯优雅调性、又不至于冷门晦涩到难以欣赏的曲子，和前年北音的参赛选手选择的《卡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想法很棒，就是有点吃力不讨好。”

看着舞台上随着音乐的流动翩翩起舞的人影，赵梓祯一边可惜，一边在心里更加坚定了“捧杀剧本”的念头。

众所周知，所有初舞台的节目在选定的时候都会参考节目组的想法。

无论是节目组主动给出了《卡农》的唱跳版舞台这样离谱的建议，还是节目组在看到她们的节目后没有指出问题，其司马昭之心都是天地可鉴的。

赵梓祯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捂住了下半张脸，不让摄像机有机会拍到自己脸上的嘲讽。

——朴素的大白灯配上朴素的演出服的效果说好听点叫平平无奇，说得刻薄些就是不如年会表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伴奏与时刻出现的和声让每一个走音都无比突出；既有新颖抓眼的大框架又有精细的手部动作也让舞蹈基础有着天壤之别的组员之间看起来缺乏的整体性。

总而言之，和先前几个节目截然相反，她们的表演不仅没能扬长避短，反而使强者不强，弱者更弱了。

如果说初出象牙塔的小姑娘们不懂节目编排还情有可原，那么经验老到的节目组也不提醒，除了剧本因素外，还有什么呢？

大概是物伤其类的缘故，赵梓祯实在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微微垂下眼，试图用在脑海内播放自己一会儿的演出曲的方式屏蔽舞台上的表演。

而几乎是同时，在她的身后，传来了姜嫣的声音。

——“我看懂了！”

她如是道，“好神奇啊，竟然可以把音符编在舞蹈里面。”

万芊芊揉了揉眼睛，“哪里是音符？我怎么没看到？”

“就是……”快速整理了一下措辞，姜嫣解释道，“卡农作为一种音乐体裁来说，是把一段旋律分不同声部，正着反着、快着慢着、先着后着、高着低着地演奏，然后组成整首曲子。你看她们这里的编舞也是这样，相同的旋律对应的舞蹈动作是一样的，但是呈现方式不同。”

说到高兴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她们就像音符精灵一样！我感觉好像能看到和音！如果帕卡贝尔还活着，应该会愿意看到这样的表演吧。”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

赵梓祯被她的评价勾起兴趣，从自己的世界中脱出，好奇地望去。这一看便被一个身影牢牢地吸引住了目光。

音乐已行至过半。

因为她们前半段不尽如人意的演出，无论是评委席还是观众席，反应都很冷淡。

但并不在意周围的队友们表现如何、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走音不稳一般，舞台上的顾玮君始终很自信，仿佛只要是她脚趾间划过的地方，就会成为她的领土。

与其说她们像是音符精灵，倒不如说顾玮君像是。赵梓祯想。

心脏勃勃地泵出热血，冰冷的手指尖因为久违的温度微微发麻，她的眼睛不自觉得跟随着顾玮君的跃动而迁移，手和脚也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不自觉地模仿她的动作。

一曲结束，赵梓祯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屏住呼吸看完表演的。

确实很可惜。她想，或许可惜也是艺术的一部分吧。

“这是……原创的舞蹈与编曲吧？能解释一下创作的思路吗？”声乐导师闫莉稍稍松开皱了一整曲的眉头，像是要帮她们找补一般问道。

“卡农的精髓在于它简单却能包罗万象的和弦进程。”

说话的人是顾玮君。跳完一整支舞蹈后，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汗珠，说话也不怎么喘，显然在编舞时保留了不少。

“所以在拿到这首歌的时候，我的设想是希望找到同样包罗万象的舞蹈动作，作为卡农和弦在三维世界中的拟态，最终编了这样一支偏现代芭蕾风格的舞蹈。”

闫莉愣了愣，随即有些茫然地看向身旁的舞蹈导师路青平——她自己也是个音乐创作者，但是“和弦在三维世界中的拟态”这几个字看上去是中文，合在一起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只可惜路青平也是如出一辙的表情，摇了摇头，表示这并不是什么舞蹈专业的术语。

见气氛有些僵持，段霜拿起麦克风，破天荒地主动发言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要用舞蹈翻译出卡农和弦吗？”

顾玮君本能地想要摇头，但动作很快被身旁的人捕捉到了——她被悄悄掐了一下。

“……差不多吧。”顾玮君于是勉为其难道。

闫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而路青平依旧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段霜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只好继续营业。

“很好看，编排有巧思，但顾同学有没有觉得这样的表演可能不太适合这个舞台？如果你想要展现卡农和弦的魅力，是否有其他的方式，在说明你想表达的东西的同时又更加贴近大众呢？”她的语气柔和，循循善诱。

见顾玮君努力控制，但依旧露出的抵触，她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眼神说不清是温柔还是怀念，“或者说，至少是否可以选择更……浅显的、表达力强的舞蹈来展示呢？我觉得以你的舞蹈能力和创造力来说是完全可以的。”

这番话已经是这个表演或者说表演这个节目的人能够获得的最高评价了。

任何一个“拎得清”的人都会赞同并表示感谢。

可顾玮君并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