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怪鱼来自哪里，便不那么好猜了。鱼在水中可自由来去，谁知道是上游冲下来的，还是下游游过来的？
第一次发现被咬过的尸体是长安城大雨之后，也就是永安渠发大水那日，这个时间节点很重要。这鱼也来得稀奇，以往可从没有人见过，很难说是这永安渠中自生长的，还是有心之人放进来的。
确认死者身份的事早有人去做，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发现的尸体有十具，能确认身份的却只有三人，且三人住处很分散，剩下的那些大都已经面目全非。
陈静琰和李希离了京兆府，先去这三人生前住处瞧瞧。
李三就住在光德坊，平日里做的是贩卖蔬菜的生意，每日一早要将新鲜蔬菜送到坊中好些个大户家里，一贯的早出晚归。永安渠发大水前一天，他早上出门送菜后便再也没回来。
陈静琰敲响李三家大门，出来迎的是他的父亲。
老人面有倦色，想是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瞧见门口的两人便猜出其来意，道：“两位定是为犬子的事而来，还请进来听老朽慢慢说。”
听这话像是有深意，李希随着老人进了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各处。
“我儿自小就怕水，从来不会去水边，又怎会落水？”老人吐出心中多日来的疑惑，“知道消息那日我便觉得奇怪，我儿绝不会自寻短见，定是有人害他，无缘无故他绝不会靠近永安渠。”
李希道：“那您想想他平日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出事那日可有古怪？”
老人摇了摇头，“我儿待人温和，不曾与人结怨，出事那日也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门送菜去了。不过，拉菜的马车至今没有找到。”
陈静琰默默记下，消失的马车可能是个关键。
李希继续问：“那您知道他每日都往哪些人家里送菜吗？”
“我曾跟着他送过几次，这就带两位去。”
老人自告奋勇，亲自带着陈静琰和李希一家家去拜访。
这逐家拜访便花了整整一日，奇怪的是每家都说那天没有见过李三，要么是送菜前他就已经出事，要么是这些大户里有人说谎。
老人满脸失望，临别时再三请求陈静琰和李希为李三住持公道。
王大胆，人如其名，此人出了名的胆子大。
出事之后，他在延寿坊的宅子便成了乞丐流民的居所，里正领着陈静琰和李希过去的时候，宅子各处都有人，根本看不出主人生前住过的痕迹。
陈静琰无奈叹了一句：“万事皆空呀！”
有个乞丐模样的汉子见里正领了人，大咧咧地走过来，问道：“几位来可是为了王大胆的事？”
李希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当时看到了。”
里正狠狠瞥了那乞丐一眼，“上次你怎么不说？官爷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是要负责的。”
“明白！”乞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占了王大胆的房子，总该报答人家。”
陈静琰道：“那还请讲讲，你看到什么了？”
“几位请跟我来。”
乞丐领着三人离开王大胆的宅子，一路往西边走，径直走到永安渠边上一处低矮灌木丛才停下。
河岸被泥沙冲刷，洪水过后不论草还是树都粘着一层土，歪歪斜斜地朝着下游的方向倒伏，乞丐指了指面前的草丛，道：“永安渠好久没有发过大水，大雨后的第二日我们几个好奇，便过来看涨水。王大胆本来是路过，见我们几个凑在这里，也跟着看稀奇。”
果然人人都爱凑热闹，只不过有的热闹凑不得。
“河面很宽，把这一块都淹了，河水也很浑浊，我们看过之后本来是想回去。可王大胆眼尖，他看到这边的草丛里有条大鱼，脊背露在水面上。”说到此，乞丐面色有点难看。
“我们好些时日没吃过肉，看到鱼就想去捉，可水流有点急，又没人敢下去。”
陈静琰约摸知道这人为什么叫王大胆了，只是可惜了挺好一个人。
“王大胆见我们没人敢动，他便自己下去捉鱼。只是那鱼狡猾，在水里游得快，根本捉不住。”乞丐指了指边上一棵野桃树，“我就从那里搞了根棍子扔给他，他当时费了不少力才把那鱼叉住，可那鱼实在是怪，竟然将人往深水里拖，然后王大胆就被水冲走了。”
里正听到这里忍不住敲了敲乞丐的头，叹道：“涨水有什么可看的？你们几个人，怎么都不去帮个忙？”
乞丐低下了头，喃喃：“水流太急，我们怕被冲走……”
陈静琰道：“那鱼你可看清楚了？”
乞丐连忙摇了摇头，道：“鱼很大，可一直没出过水面。”
如今看来，怪鱼着实有点可怕，不仅牙齿锋利，且力大得惊人，居然能在一个青壮年男子手底下挣扎那么久，博得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永安渠中要是这种鱼多来几条，恐怕当真要成“妖河”，届时不止河中鱼虾遭殃，怕是没几个人敢往河边靠。
看来这乞丐并不知道怪鱼会食肉。
陈静琰和李希离开延寿坊后径直去了西市。
第三具能确认身份的死者叫郑大，是西市郑氏药铺的伙计，半个月前店主便差他去洛阳采购一批药材，没想到前几日无缘无故在永安渠中被人捞上来。
店主带着陈静琰和李希去了他生前住处，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很明显有一段时间没人住过。
“在辨识药材一道郑大颇有天赋。”店主惋惜道，“本想收他做徒弟，这才敢把采购药材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没曾想离了长安一去不返，竟是……”
陈静琰安慰道：“请节哀。”
屋内的陈设实在简单，李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回头问店主：“郑大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店主直摇头：“这我确实不大知道。”
“他去洛阳哪里采购药材？劳烦店主把地址写一下，这也是例行公事，我们需要核实一下。”
陈静琰和李希拿了地址后便径直离开，店主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却开始发起了愁，他这次采购的可是一大批珍稀药材，就这么没有了，眼看着要到交货时间，到时如何与那神秘顾客交代？
去洛阳跑路这种事当然是京兆府的人在做。除此外，他们还做了一件如同大海捞针般的事情，竟然在永安渠中捕起了鱼，且还拉着全城百姓一起捕，捕到怪鱼的有奖赏。
陈静琰听说这件事后，恨不得当面给想出这个办法的人鼓掌，永安渠贯穿全城，不费点人力这个事情没法办下来。现在倒好，全城参与，有再多的鱼都得给捕灭绝了。
果然，一天后有人提着一条生了双脚的怪鱼来领赏。
仵作兴高采烈地接了鱼去解剖，结果鱼肚子里同样有未消化完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名贵品种，普通的药铺根本不会出售。这么看来怪鱼不大可能是自然生长的，不然上哪去吃这些名贵药材？定是有人定期投喂，且这个人非富即贵。
李希约了陈静琰去西市，一大早便在大兴善寺外等他。
陈静琰吃过早饭，想着寺外还有人等他，便顺手多拿了个馒头。一出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李希，阳光洒在他身上，似乎比平时耀眼不少。
李希正想着今日该从哪一家药铺查起，一抬首看见对方拿着个馒头，还很开心地朝自己挥了挥。
“明光兄没吃早饭吧？”陈静琰将馒头递给面前的人，“想着你一大早估计饿着肚子，顺手多拿了一个。”
李希“嗯”了一声，对着馒头咬下去，入口觉得又松软又甜，比他们观里厨子做的好吃太多。
两人到西市时正是热闹时候，药铺中人也多得离奇。
首先去的是郑大生前所在药铺，店主见前些天来过的人又来找自己，忙惴惴不安地将人迎进去。
李希查看了半年内店内名贵药材的进出货清单，陈静琰趁机在药铺内各处走动，连货仓都逛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店主心中有点不安，想想还是将郑大的事情又说了一说：“郑大这次去洛阳采购的就是名贵药材。”
京兆府的人查过，郑大确实是去采购了一批药材，且还拉着货回了长安，怪就怪在回长安后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永安渠，那车药材不知所踪。
陈静琰直接问：“店主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也没想到这会和郑大有关系，那顾客买很多药材，每次来都蒙着面，也从来不要我们帮忙运送，而且次次都是先付钱，我们做生意的哪里会深究顾客身份。”
“那买药的顾客你可有办法联系？”
店主无奈摊了摊手，道：“本来约好了交货日期，可这次他没来，钱都已经付了，我也正愁找不到人。”
“那这人和郑大有没有联系？”
店主想了想：“要说联系其实只有一点点，每次这人来都是和我谈，只在拿货的时候是郑大帮着搬上他马车。”
这神秘顾客来无影去无踪，陈静琰只能让店主有他消息立马通知自己。
浮生堂是西市最大的一家药铺，来看病买药的多数是达官显贵。
店主叫林厚，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才四十岁，头发却已花白大半，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此刻正坐在柜台旁盘账。
陈静琰打量着他这与实际年龄不大相符的外表，黯黯生疑。
李希将自己扮成外地进货客商，假模假样地找店内伙计谈起买卖，只说自己想采购一批名贵药材，伙计这才去找林厚。
两人一前一后进店，陈静琰此刻正躲在角落处暗暗观察。
林厚听说有客人要买名贵药材后只抬头朝李希处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同伙计说了几句。
伙计一路小跑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地道：“这位郎君，实在不好意思，您说的那些药材早些时候已经卖光了。”
李希面露不悦：“早就打听过，浮生堂是长安最大的药铺，怎么可能连这些药材都没有？你们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钱，不愿意卖给我？明明听说你们前几个月才订了一大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