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许婷梅不是包打听；不幸的是，许婷梅指出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细节。

真正感到恐惧的人会出现呼吸急促、瞳孔放大等一系列现象，然而在乔夏月从发号施令开始到控制方向盘的几分钟之内，她的呼吸始终平稳如常。

这样的现象只出现在训练有素的人身上。

乔夏月勉强露出微笑，心道自己记忆都不完整，现在正儿八经啥也不会，连异能都是得不偿失的净化。

“我心里怕得很，只是从小就扛得住，所以面上看不出来。别总说我啊，说说你呗；马上要回老家了，心情如何？唉，沪上那么好，还是安全区，你为什么要来林城？”

乔夏月好奇许婷梅的家世背景，也在等待她对自身处境的逻辑自洽。

保守点儿，许婷梅这个名字放在二十一世纪前十年就没什么人气了。

沪上十里洋场，生长不出经典如斯的名字。

在许婷梅身上，乔夏月看到了一种标志性的性格特点。

她的神经更加敏感细腻，对于外界的反应却更加迟钝粗糙，与人交往的时候保持着安全体面的距离，像只坚硬的蛋壳，只能从里面打破却不会被外界干扰。

说到沪上的时候，许婷梅如蜻蜓点水：“沪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来林城是因为感染了病毒。”

简简单单两句话打消了乔夏月对冰山美人许婷梅的好奇。她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的雨幕，望着没有夜行虫身影的背景。

即使车上有了别人的声音，她还是感觉孤单，从骨髓里沁出来的孤单。

“从林城到沪上，走高速大约十七八个小时。不用一天咱们就能到沪上了。”

乔夏月终于憋出一句话。

许婷梅敲了敲铺开的地图：“十一条高速，一千八百公里，一百二十码，不计路面损坏程度。这种估算太理想化了。”

“你不是运动员吧。跑马拉松都不用把这种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乔夏月狐疑道。

许婷梅瞟了她一眼，在一面空空如也的墙壁背后停下悍马车，熄了火。这里没有高空抛物的困扰，还可以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短暂避免被丧失围攻。

“差不多算是。”她垂下眸子，眼睫毛打下沉沉的阴影。

“军方，还是警察？”乔夏月追问：“我倾向于认为你是被人送来林城的。”

“那很重要吗？”许婷梅笔直地靠在驾驶位，闭上了眼。

有板有眼的睡眠姿势带着统一训练过的痕迹，她的后背顺着起伏贴在椅背上，后脑勺紧靠头枕。这样的睡姿很不舒适，一般人都喜欢团在座椅里，不让自己的脖子悬空。

许婷梅的睡姿则明显是在无条件地贴合环境，说不定还真是军人，不是现役就是退伍。

带着浓浓的疑虑，乔夏月这一晚上睡得格外不踏实。

不同于以往的梦境，这一夜的梦境格外真实，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尘封的回忆，而不是潜意识的胡乱拼凑。

她坐在剧院的中央，仿佛是在等待大幕拉起。

白色面具黑色蓬蓬裙，手上轻浮地托着红酒杯，演员从幽暗的幕后走到台前。随着她的走近，缓缓拉开的暗红色天鹅绒幕布上开始绽放出娇艳的玫瑰，荆棘缠绕其间，黑暗，华丽，魅惑，但是又很......低落。

妖娆的白骨面具挡不住悲伤的气息。

她慢慢地走过来，摘下面具的那一刻，突然从天鹅绒中伸出无数青白的骨爪，将演员拽回幕布之后。

红酒杯垂直落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暗红的玻璃花。

演员的意外事故让乔夏月愣住了。

她左右环视，偌大的剧院只有她一人。

“嘿，你还好吗？”

梦中的无力感总是不合时宜地降临。舞台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只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舞台边。

突然，幕布前一道森白的刀光闪过，骨爪不见了，暗红的花不见了，只有一具白花满溢的棺木，中央躺着完整的人类白骨，依然是白面具黑长裙，手中寒光凛凛的匕首正插在胸上。

不用说，这就是方才那一位演员。

与此同时，悠远的钟声从背后传来，不多不少恰好十二声悠长的震颤。

乔夏月一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再回头，哪里还有什么舞台，只有一面烧焦的墙。焦黑的骸骨盘曲折叠在墙面上，颅骨空洞的双眼望向乔夏月。它们微笑着、静默着，无声的压抑感如同潮水一样漫过色调轻柔的房间，染上抑郁的气氛。

冷月中的洛可可风房间窗帘大开，树影与月光共同倒影在等身高的镜子中。

镜子前一个小小的女孩，正坐在红色单人沙发上昏昏欲睡。听到钟声，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迈着纤长的腿跑到离镜子更近的地方，将耳朵贴在镜子上，笑着说到：“你终于来啦！”

“是啊，我来了。”

伴随着波涛一样起伏不定的声线，一只灰色“手掌”攀上镜框，披着灰色斗篷的人型物从平整的镜面中走出，一步跨到了镜外，而原本平滑的镜面这个时候变得波光粼粼，就好像那儿是一滩反重力的水一样。

“好久不见，维多利亚。”

虽然这话是对着小女孩说的，可是它却偏偏要将“头”向后转过来，直直盯着乔夏月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乔夏月看清楚了它灰色的半流体构成的“脸”。

明明那东西没有眼睛，乔夏月还是感到一阵凉意沿着脊椎蔓延上来。

维多利亚？

那边的女孩儿和访客都已经“坐”下来了。访客依然披着斗篷，斗篷的下摆悬浮在半空中。

它温柔地从小女孩儿手中拿过故事书，翻了几面，将书还给看上去有点儿失望的维多利亚：“维姬，你喜欢这些虚假的故事吗？”

维多利亚用力摇了摇头，但是抱紧手中故事书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访客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妥协似地摊开手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娇生惯养的小可怜。虽然这些字词饱含虚伪的情感和劣质的幻想，可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过早揭穿真相为好。怎么样，你想分享给我哪个故事？”

“这个这个，海的女儿。”

维多利亚立即翻开书，欣喜地指着书上的插画。

不知道为什么，一高一矮，一个异类一个人类，相伴坐在壁炉前的时候却丝毫没有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