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

时间突然就过得飞快，早餐的各种搭配已经循环了一次，意思是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对于寻常高中生来说，这是暑假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而对于正青的学生来说，这不过是每个月一次，学校举行大集会的日子。

这天姜慎跟骆凡一起排队买早餐，到他们时，后者突然把本来就属于姜慎自己的饭卡塞回到他手里。

姜慎愣了一下，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骆凡则抬了抬下巴，说道：“自己刷啊！虽然几个月来都是我给你刷的卡，你一次都没刷过，但总不至于不知道怎么操作吧？”

姜慎当然不可能蠢到连刷个卡都不会，他只是不明白骆凡这么做的用意。几个月的时间，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成天里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虽然没到形影不离的程度，对姜慎来说，一切更是出于非自愿，但耐不住，有些默契就是这么形成的。

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最近甚至连洗澡的时间也同步了。有时骆凡因为巡楼，回教室晚了，姜慎还会等他一起走，虽然交流依旧不算很多，但姜慎觉得，他似乎已经可以从骆凡那些看似常规且与大多数人并无差别的日常举动中，找到他自己独有的一些小习惯。

他恍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盯着骆凡看了好一阵子。后者也看着他，两人同时噎了一下，极其尴尬地错开了视线。

‘——嘀’

姜慎刷了饭卡，端着餐盘走开。

他站在队伍的一侧等骆凡，起初会有那么三两个学生奇怪地盯着他看，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大家也仿佛习惯了，现在哪怕他俩偶尔会并肩走在校道上，也都没人再投来那种惶恐的目光。

“饭卡你自己好好保管，弄丢了就要重新办理手续补领，这很麻烦，弄不好就一两天都吃不上饭了。”骆凡说道。

彼时姜慎正在低头喝汤，他似乎被前者的话给惊了一下，几滴汤从勺里滴回碗中，晃动的汤面倒影出他有些堂皇的样子：“什么意思？”

“这也听不懂吗？你获得了自主吃饭的权利啊！”

姜慎觉得这话怪怪的，但具体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怪。

这似乎是件好事，但世上从来没有一件好事是在纯粹地在便宜你，总有那么一点不顺心是附赠的，更何况，他这可是在正青。

尽管他还没有从这件好事里感觉出来有什么不顺心的苗头，但不要轻易地放松警惕，准没错。

——

大集会结束后，各班原路返回教室，姜慎又被班主任单独叫住，他进校以来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周围人见怪不怪，姜慎本人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那会儿褚墨新刚从演讲台上下来，好像正跟监检会的人在商议什么，见张梧把姜慎领来了，就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下了骆凡。

姜慎对此不明所以，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骆凡，对方却好像他入学时初见的那样，端正自矜地揣着一副标准好学生的模样，并没有看他。

褚墨新笑眯眯地在他们俩人之间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对姜慎说道：“我看了这几个月下来骆凡对你的监检记录，除了刚入学那会儿，有些不受管束之外，之后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为此，学校决定，撤回专门看管你的监检员，往后的日子，你跟其他学生一样，都拥有相对的自由。”

姜慎有点晕褚墨新这张笑脸，看久了就开始眼花。加上他说的这句话，实在叫姜慎迷惑，他差点就要扭过头问骆凡：“这老头在说什么？”

但理智最终成功压制了他进行这一荒唐举动的冲动。

人群散去，褚墨新背着手离开了体育馆，张梧也早就不知道消失在了哪个角落，场上就剩他跟骆凡两个人。

姜慎想说点什么，可回头一看这人的脸色，顿时没了胃口。

什么是‘翻脸不认人’，他今天可算是透彻地读懂了这五个字。

最后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就分别离开了体育馆。临走时，姜慎还想，这人在这儿装什么不认识，散会后不还是要回同一个教室吗？

结果他回到课室，发现旁边的座位被收拾一空。

姜慎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看向赵孝南，结果这个怂货刚接收到他的眼神，就连忙低下了头，算是明确拒绝了姜慎交流的意向。

他突然就懂了骆凡早上把饭卡还给他保管的意思。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平日里就算下了课也不着急走的姜慎，今天居然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校道上不准疾走，可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宿舍。

果不其然，骆凡还没离开。

之所以说‘还没’，是因为他的确是准备要走了。

——

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叠得跟豆腐块儿一样的被子也正被塞进袋子里。骆凡听到宿舍门开启的声音，下意识地觉得第一个回来的不会是姜慎，所以他自顾自地继续收拾，不料一双脚直接踩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块地砖上。

别人是不会靠他那么近的，但是没有眼力见的姜儿子却经常干这种事。

“要走了？”

这种典型的废话，换做以往，姜慎是不屑问的，但此刻他真的想跟骆凡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

“对啊！”骆凡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可是莫名地有些慌乱。

“恭喜……”姜慎懒洋洋地接话道。

“搬回自己原本的宿舍而已，有什么可恭喜的？”骆凡说。

“没人说是恭喜你，我恭喜我自己，重获自由了。”姜慎说完，一个投掷的动作，把书包抛到了上铺，鞋也没脱，直接就踩在了梯子上。

骆凡因此而愣了一瞬，刚才有些许慌乱的动作又回到了正轨上，三两下手势把剩余的床铺被席都收拾完了，最后看了一眼在上铺伏着个身的姜慎，就拖着行李箱就离开了504。

养不熟的儿子，果然一点良心都没有。

骆凡想。

——

十几分钟过去后，寝室门又被人打开，赵孝南探了个头进来，一眼就瞥见了姜慎下面那方收拾干净的床铺。

他小声欢呼了一下，随即领着身后的任一闻、何振卓两个人一蹦三跳地进了门。

姜慎是听见这声儿才把脸从面向墙的那边转回来的，他没说话，因为早在他开口之前，赵孝南就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恭喜你啊兄弟，终于解放了。”他一脚踩在被骆凡收拾空了的床板上，把手伸进姜慎所在的上铺，刚好能够得着姜慎的背，很是激动地拍了两下。

然后回头一跳，落在了宿舍的正中央，双手高举，俨然一副迎接自由曙光的姿态：“也恭喜我们504的全体同仁，我们也解放啦！”

就好像这一刻，他不止送走了骆凡，更是已经逃离了正青。

何振卓和任一闻都很赏脸地跟他笑了一下，后到的范敬则一如既往地冷漠，甚至没看他一眼。

林氏兄弟倒是看他了，以那种‘这人怕是有病’的眼神。

展臂微笑的赵先生觉得有点尴尬，他环视一周，觉得这房间里唯一能在精神上跟他产生高度共鸣的人，大概就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位。

于是他立刻回头，傻笑着朝姜慎凑了过去。

“怎么那么冷淡呢？说实话，你也等今天等很久了吧？”

姜慎闻言，还真的就他这句话思考了一下。

等今天等很久了吗？

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专属监检员这个制度的实行期有多长。所以说等，也不知道该从何等起。

哪怕忽略掉这个大前提，后来，在姜慎发现，其实跟骆凡相处，也不是什么难事后，就更不存在着，他期待骆凡不再单独监检他的这件事。

所以他看了赵孝南一眼，刻意无视掉后者那副努力想要在他的眼神中找到同感的模样，又一言不发地，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赵孝南四处碰壁，最后摸了摸鼻子，很是失望地回到自己的衣柜前。

——

姜慎这一晚上，连澡堂都没有去。在所有人都去洗澡的时候，他就仰面躺在床上发呆，右手放在脑袋下枕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他觉得脑子里很空，心里也是。似乎想要想起什么人，但是又有意识地去回避。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竟又想起了黎柏斯。

他试图想起来当初喜欢上黎柏斯的契机，试图想起来黎柏斯这个人身上吸引他的特点。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无缘无故地想要搞明白这些，但总想要个答案。

可惜，直到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入睡，依旧没有想明白那些当初刺激着他勇往直前的小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睡得沉，因此错过了查寝，错过了小心翼翼走进504的骆凡，还有后者在看到他熟睡后无奈的叹气。

宿舍门被轻轻关上，门上小窗后透出来的手电光一晃而过，大片的漆黑铺开，脚步声过后，寂静开始无限延展。

一切如常，好像日子本来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