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凡听完蔡预北的叙述后脸色并没有好转,他盯了后者好一会儿,最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才心事重重地转身背对着那人。
倒是蔡预北,在前者转过身的一瞬间,看他的眼神里突然参杂了一丝敌意:“怎么,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骆凡此刻没有盯着他看,光听声音,这人好像还是笑着讲出这句话的,但实际上,蔡预北的脸上不仅没有笑意,甚至冷得好像能从那上面剜下一层霜来。
“不是对不对,是没必要。”骆凡说。
蔡预北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随后开口,又是那种一派轻松的语气:“我觉得很有必要,他们既然违反了校规,就应该按照规定接受处罚。”
闻言,骆凡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真的只是因为校规?为了一视同仁?”
前者低头一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通常来说,脸上有酒窝的人笑起来会很甜,而蔡预北却不然,每回他这么抿嘴笑的时候,右脸上的酒窝只会显得他更加冷冽。
他似乎在心里藏了一万件坏事,日常的相处里不容易被发现,可一旦他笑起来,就总有那么些阴恶的气息,会从那个酒窝里溢出来。
“平心而论,你真的觉得我做这件事的初衷值得考究吗?不做都做了,你该庆幸,那五个烟头,真的是我捡的,而不是我伪造出来的。”
他说完,还上前去拍了拍骆凡的肩膀,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开。
——
说起来,蔡预北这个人,还真的是很难捉摸。
他跟骆凡傅深他们一样,属于正青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学生。起初他们并不认识,可骆凡确实从很早开始就注意到了蔡预北这个人。
外形优越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这人本身的气质,亦或是他的行为举止,皆透露出一股同龄人中没有的淡然和从容。
在某些时刻,他眼里的笑意跟褚墨新有几分相像,但可能是年龄的缘故,他看起来要比老褚潇洒得多。
骆凡早早地就看出来了他同自己一样,是个以自保为先的聪明人。因此,在策划‘反教事件’之初,他宁愿找傅深这样,虽然三观不太合,但更愿意放手一搏的人。
蔡预北果真也如他想的那样,在整个事件中,一直处于一种默默无闻的状态。
后来见学生在此事中居然真的占了上风,这才意思意思地加入到了这场反抗中来,而做的事,可能也就只是推倒了个垃圾桶那么大把。
在那之后,他申请加入监检会,骆凡本想拒绝,可这人却一语道出了自己做这个会长的初衷,还承诺,会遵循他的想法,让更少的人进入第七号室。
骆凡在那时对上他的笑容,心想,在这学校里,找个能懂他的人也不容易,当下也就同意了。
刚来的时候,监检会里有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言语嘲讽的不在少数,私底下偷偷动过手的好像也有那么几个。
但那些人现在都还好好的,也没见蔡预北怎么报复。
反而傅深,印象中,他们俩并没有什么过节,他怎么就被这家伙惦记上了呢?
骆凡看着后者的背影,因为疑惑而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他了。
骆凡想。
比起这个常年置身于大雾之中,看不清,也品不明白的青花瓷,他眼下还有另一个更需要担心的人。
一只长期任由自己飘在水里的葫芦瓢子。
——
姜慎从一室水雾中钻了出来,长舒一口热气。
他难得洗一天热水,居然被烫出了一身红皮。
一旁的赵孝南拉开浴帘出来,回头的瞬间被他吓了一跳:“你是奔着把自己煮熟了洗的吗?”
姜慎清了清嗓子,无视前者,面无表情地擦起了头发。
他们俩离开了澡堂,刚回到寝室,赵孝南的话匣子登时就打开了:“你们猜,今晚三栋四栋谁去巡的。”
何振卓一晚上就等着他回来聊天,于是这会儿便忙不迭地探出头来接话:“一队的人呗!因为傅深一个人抽烟被抓,整个二队都要停职待整。”
这事儿姜慎知道,傍晚的时候,监检会公布了日前被传抽烟的当事人的名字,看到是傅深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看似意料之外,实则一点也不。
教办认为,傅深作为监检会二队的队长,其身不正,难免底下的队员也跟他一样知法犯法,于是干脆整队停职一个月,所有人先扣五分。
“你们说,傅深会进第七号室吗?”何振卓问。
“我觉得不会,他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好像就已经被教办放出来了。据说只是扣的分多了一点,写检讨,当众宣读而已。”赵孝南说。
“就这样?”何振卓一脸失望地躺了回去。
在赵孝南即将关灯上床时,他又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你们说,是谁那么大胆,去举报傅深抽烟啊?”
他这话一出,不知怎地,姜慎那原本即将要上头的睡意,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蓦地睁开眼,右眼皮非常不合时宜地跟着跳了一下。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不禁默念:“不会吧……”
——
停职之后,二队所有人的日常动线,就跟普通学生无异。
他们因此而失去了一大群人正大光明地聚在一起的机会,要交流的时候,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偷摸着写小话。
傅深对此很是反感,可也没说什么。
众所周知,抽烟这事儿是褚墨新的雷区。正如赵孝南所说的那样,他都精准踩雷了,还只是扣的分多了一点,当众读检讨而已,实在已是万幸。
虽说当时抽烟的根本不止他一个人,他肯站出来一己揽下这个罪,已经可以说是很讲义气了。
但二队其他压根就没抽烟的兄弟们并不会对此抱有任何欣赏的态度。因为他确实真的抽了烟,而且连累了其他没抽的人也一起扣了分。
那日同在三栋吞云吐雾的那几个人可能会对他心存感激,但剩余的人,现在或许看着他就来气。
他要这时候还跳出来对写小话一事指指点点,就明摆着这个二队的老大他是不想当了。
夜里回到宿舍,唐启狄挪到他的床边,声音压得很低,煞有其事地说道:“深哥,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真的不准备,找那个匿名举报我们的人算账吗?”
傅深抬起眸子,盯着他没说话。
唐启狄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姜慎……”
“你怎么老想着他?”傅深的语气有些不自然,似是在避讳些什么,连名字都不愿意提:“我不是说过……”
“您是说过,可那天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我们其他四个人也抽了,总不至于我们自己戳自己的脊梁骨,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只有姜慎,那天就他一个外人看见我们抽烟了……”
他话说得越来越快,一方面是在说服傅深,匿名举报的人就是那个姓姜的臭小子,另一方面,又在心里无数遍肯定自己的想法。
于是情绪逐渐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同寝室的人朝他们看了过来,唐启狄尴尬地回看过去,没什么效果,傅深转头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登时低下了头,又开始干自己的事。
“行了,我有分寸。”
他这头驱赶了唐启狄,那头自己躺在床上,心里也开始打鼓。
确实只有姜慎有可能,开始他不想承认,一是真的觉得后者不会这么闲又这么蠢,二是,他确实不想跟姜慎碰面。
但如今,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姜慎如果真的就是那个举报的人,就算之前再怎么不想见他,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得罪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