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里。

褚墨新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他开口道：“我当然知道，你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六个，但是不排除，你用了一些别的手段，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笑得更弯了些：“你是有前科的人啊！”

褚墨新话音落下，姜慎便能感觉到其他人看向他的视线。

别的那些谁，他倒是不大在意，但是右手边的骆凡也在看他，这感受就尤为深刻了。

虽然他进来正青不过短短四个月，但他在这里面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从前读普高时未曾触及的。他像一个游惯了室内浅水池的人，突然被扔进了浪涛翻涌的汹汹怒海，全副心思都只能放在求生一件事上面，已然忘了从前在池子里自己是如何游刃有余的。

但褚墨新此刻却突然将他从海里捞了起来，他浑身湿透了，依稀有些从前的记忆在脑子里浮了上来。

“想起来了吗？”前者温声细语地提醒道。

“那时我是……”

“是报复。”褚墨新打断了他的‘企图辩解’，三个字总结道。

“呵！”姜慎冷笑一声，小声道：“您这词……”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意起别人将他做过的那件事当做是报复行为的这一举动，他忘了当初在市一中的教师办公室，当那位嚣张跋扈的家委会主席，说他是在报复时，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这一说法时的漠不在意和从容。

如今再听到‘报复’两个字，只觉得心堵。

“不是报复吗？难不成，该归为自卫？”褚墨新笑着摇了摇头，“不要说，其实所有人都在质疑你被校园霸凌这件事的真实性，退一步讲，你做那件事的时候，就你口中所说的他们集体霸凌你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在事后，有预谋，有准备，有后手地对同学们进行欺辱行为，这就是报复啊！”他抿着嘴翻了一下文件，桌上打开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姜慎在市一中的过失记录。

然后他把文件合上，双手交握放在文件夹上：“以前是窃入同学宿舍，偷盗别人的衣服，恶意释放大量害虫，拍摄不文明视频，现在……难保你又有新的手段。”

姜慎倒吸了一口气，也懒得争辩什么，他点了点头，冷静道：“那行，查监控啊！厕所里面没有监控，但是外面正对着厕所门的墙上有一个。这就能证明，是我先进去的，是唐启狄特意带人去堵我，更重要的是，其他那五个人，是在我离开厕所前五秒钟进去的，我怎么打伤他们？”

“要是监控有拍到，我们早就出队去扣你了，还要带你过来对峙吗？”

说话的是唐启狄旁边的一个男生，这人从姜慎进门开始就一直半低着头，好几次抬头偷瞄，还被姜慎抓了个正着，然后便心虚地避开视线。

这会儿说到正事儿了，倒是理直气壮地插上了一嘴。

姜慎因为这话而转过头去看他，还未开口，这边的褚墨新又接过了话茬：“没错，很不幸，正对着厕所门的那个监控，因为是旧式的，带子刚好在一个小时前录满了，然后就开始了自动覆盖。”

“自动覆盖？”姜慎冷哼一声，便不再纠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迅速又把重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也就是说，你们根本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几个是我打伤的咯？”

他说完，一旁并肩而站的那几位二队监检员便面面相觑，连面前的褚墨新，笑容也因为他这句话而僵了一下。

办公室里的气氛骤冷，姜慎这人，一旦收起了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就会自然而然地露出那种不可一世的挑衅感。

褚墨新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淡，任谁都看得出来，校长如今的心情是真的不好。

尽管现在一办公室内全是人，但真正想着怎么样快速结束这场对弈的人，只有一个。

“报告。”骆凡出声道。

褚墨新听见声音后深呼吸了一下，笑着转头看向他：“你说。”

“不如还是先让大家去校医院看看吧？”骆凡看了姜慎一眼，好像只是无意间掠过，视线又放到了其他人的脸上：“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前者似乎也正在等一个台阶下，因此他爽快地同意了骆凡的建议，让姜慎一群人先行离开他的办公室。

——

七个人里面，数唐启狄伤得最重，校医帮他包扎伤口时，姜慎就坐在他对面。

兴许所有被打过的人都多多少少会对打他的那位产生一些恐惧心理，从前唐启狄对他总是一副嚣张到底的态度，现在人就在他正对面，却连个堂堂正正地对视也没有。

姜慎他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就一直盯着这人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骆凡隐约觉得要出事，可碍于这里人太多，也不好过去跟姜慎说什么悄悄话。褚校长那边肯定还没完，刚才他只是一时间被后者给噎住了，等他彻底琢磨过来，估计姜慎就有罪受了。

他们一行人从校医院回到教学楼，几个人之中，只有姜慎和唐启狄的教室在右手边，后者刚开始很自然地便往右侧楼梯那边走，还没两步就反应过来姜慎正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忙不迭地要往反方向走，低着头，才一转身，面前的路就被人给挡了个严实。

骆凡一路走来视线就没离开过姜慎，这人从刚刚开始就很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初时只体现在他的神态氛围里，而此时，已经很明显地上升到了外露的行为举止上。

他堵住了唐启狄的去路。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却森冷，什么话也没说，唐启狄每走一步，他便挡一步。

“姜慎你有病吧？”

“你撞我那事儿……”他突然提起这茬，让前者不禁愣了一下。这副难得的没有参杂其他情绪的错愕神情，使姜慎不由地笑了下，然后，他接着说道：“老褚肯定知道吧！”

“什么？”在唐启狄听来，这话就跟他突然堵住自己的去路一样，对自己来说，都很莫名其妙。

姜慎却好像已经想通了什么，他一边点着头，一边笑，仿佛还有一些话要对他说，却被从后面急忙赶上来的骆凡给一把拉到了身后。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在唐启狄看不懂的眼神拉扯中，姜慎收起了笑容，也闭上了嘴。

“神经病。”唐启狄低声骂了一句，绕过他们两个人，快速走向了左侧楼梯。

——

一楼的其他人散尽，姜慎本想甩开骆凡抓住自己的手，不曾想后者圈住自己手腕的握力惊人，他两下没有将这人甩开，便松了劲儿没再挣扎。

骆凡全程盯着他看，见他不再动了，便突然发力，把这人往厕所那边带。

教学楼一楼不设课室，平日里本就很少有人走动，加上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巡逻的□□们应该都在上层活动，没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一楼厕所。

但以防万一，骆凡在把姜慎带到厕所后，还是挨个隔间检查了一遍。在确保没有任何人听墙角后，又将大门反锁，然后才将后者拉进厕所尽头的最后一格，并将塑料门关上。

他整套动作下来，姜慎没有任何反应，被关进厕格后，很是顺手地就拉下了马桶的盖子，然后一语不发地坐在了上面。

骆凡低头看着他，进来前，自己满脑子都是要劝他冷静点的话，但在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后，那些话就无一例外地烟消云散了。

“你是不是也想骂我神经病？”姜慎突然抬眼看他，开口第一句就带刺这个习惯，看样子是怎么也改不掉了。

“你想多了，我没想骂你。”骆凡无奈，也只好随着他，与此同时，自己也实话实话。

“老褚绝对看过外面正对着楼梯的那个监控，说什么‘前科’，什么‘报复’，他的意思就是，我必然在厕所里打了唐启狄，因为他几天前在一楼这里撞了我。”

骆凡听懂了他的话，却还是明知故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提起这茬？”

“因为唐启狄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麻烦，他是监检会的，却带头违规，还没点眼力见，主动闹到了褚墨新他老人家跟前，老褚有心保二队的人，干脆就借此把他撞我的事情说了。”

“一来，这次唐启狄主动寻衅意图殴打我一事，就会变成是我俩新仇加旧恨的互殴，那边的罪名减半。二来，由他来说出口，这会儿厕所里打架的事情，就被敲定了是他之前推倒我的结果，横竖，我已经做了‘报复’，那前面他撞我的事，就算我之后再追究，对唐启狄的惩罚力度，也不会有多大了。”

他说完后两人间便是一阵沉默，骆凡的喉结动了一下，艰难地张开了嘴：“那你还……”

“我纠结的不是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姜慎突然起身，毫无预警地逼近他：“我琢磨过来了，唐启狄迟早也会琢磨过来，他们二队的其他人都会琢磨过来的。当他们知道，无论他们之后做什么，老褚都会装作看不到，甚至明摆着看到了，也会继续保他们的时候，我今后在正青的日子……”

“还怎么过？”

这里不比市一中，唐启狄整了他两回，两回都见血。

前一所学校的集体霸凌发生时，更偏向于精神上的孤立与生活环境上的戏谑和嘲弄。而在这里，集体霸凌尚且还未发生，但从预告上已经可以得知，今后在皮肉上的苦痛，必然越演越烈。

“我忍不了的，再呆下去，我非跳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