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的班，都是跟骆凡排在一起的啊？”

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在连蔡预北都这么说，姜慎就发现事实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前者指着排班表上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笑眯眯地看向他。

他一时想不出来要说什么话去回应。风一吹，铝窗‘咿咿呀呀’地响了几声，一些尴尬的情绪被来回咀嚼，最后变成两抹红晕出现在他脸上。

蔡预北依然晃着他那个小酒窝，收回手，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监检会的办公室。

姜慎目送他走远，端了半天，才吁出一口气。

有些皮囊好看起来会让人放松并且想亲近，而有些皮囊则美得极富有侵略性和压迫感，蔡预北的这副，却时常在两者之间变换。

姜慎又看了一眼那墙上的名字，明明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他还是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也走出了办公室。

注意到姜慎跟骆凡这轮总是呆在一起的，除了蔡预北以外，还有几个人，首先，就是眼睛一直盯死在前者身上的傅深。

他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刚开始注意到这种情况时，厌恶之色一天比一天显著。同队的人刚开始还会有意无意地提一嘴，也不懂为何每次提到时傅深都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后面或许大家都习惯了，便没人再聊起他俩固定搭配这事儿。不曾想，当大家都不说的时候，傅深却又主动提了起来。

——

“中午下课的时候，姜慎是一个人走的，还是跟骆凡一起走的？”

这周是他们二队负责值日，午间静校，当傅深跟另一名队员一起巡楼时，他突然朝后者这么问道。

秋末的天色跟夏季那会儿的比要稍微好一些，另一名队员挡着铺满走廊的阳光写完面前这一班级的考察记录后，仰头思考了两秒，然后才答道：

“一个人吧？他们俩又不同班，不太可能会一起走。”

显然这人也没在用心留意姜慎的事情，给出的答案，不过是基于自己对这所学校里学生的判断。

傅深听完他的话后便皱起了眉，他透过面前半开的窗看进教室里，目光落在姜慎因为趴在课桌上休息而露出来的后脖颈上，抿着唇，一言不发。

傅深也觉得自己最近这阵心态有点奇怪，好像发生了一些转变，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急于求证一些东西，越是独处时便越能感受到自身的急躁。

回到开始，要说他误会了什么，那便是，他以为骆凡跟姜慎在一起了。

平常人不会往那个方向想，哪怕那俩人真的就此出双入对了，在这群正青学子眼中，不过是又一组‘傅深和唐启狄’罢了。

但傅深不一样。

早早就经历过在生活不如意之际被反感的同性表白的他，在那儿之后，便对类似的感情有了更敏锐的感知力，以及无法抑制，更不想抑制的厌恶感。

姜慎刚来时，傅深觉得他跟一般的男生没什么两样，满脸不屑，目中无人的样子，怎么也跟方泽原那种人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直到他那天在陈仲平的办公室里，突然说了那一句话。

“我根本不喜欢女的，所以没必要收集这种照片。”

傅深在听到那句话的当下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盯着姜慎，感觉胃里开始翻腾。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避着后者，如果不是这人三翻四次地跟他对着干，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傅深被他激怒了无数次，诡异的是，当初那些因为怀疑姜慎喜欢男生，而产生的嫌恶感，居然慢慢消失了。

他一直没有想过去琢磨这件事。

本来因为方泽原的关系，他恶心这类人，恶心这类感情，觉得他们异于一般的男孩子，是矫揉造作的怪胎，但姜慎的出现，让他发自内心地意识到，哪怕是喜欢同性，姜慎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到后来，他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怀疑过姜慎喜欢男生的事。

直到他嗅到了姜慎跟骆凡之间不一样的气息。

“骆凡……骆凡这样一个人，也是吗？”

傅深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看不懂这类人了。

方泽原这样的人，喜欢同性，他尚且可以从这人的行为举止中寻到一些迹象。

姜慎喜欢同性，他认为这只是偶然，有时他甚至在想，说不定姜慎根本就不是，一切不过是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在一次对峙中的信口开河。

但到了今天他发现，骆凡居然也是……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同性？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相可以看，谁都有可能？

——

澡堂里的交谈声早在姜慎进门时就已经散干净了，他巡楼巡得晚，回来又只能洗冷水。

现在这天儿不比夏季的时候，晚上洗冷水，打开水龙头之前，人是要先深呼吸一下的。

冰冷的水流挟持了皮肤，姜慎随意搓了自己两下便把水关了，而后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唰’地一下将隔挡帘拉开。

隔间外，长凳上坐了一个人。

姜慎的腮帮子被舌头顶得鼓了一下，他把手里的盆往地上一放，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今晚的傅深有些奇怪，姜慎原以为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露面后总要说那么一两句挑衅意味很重的开场白。

可他什么都没说，视线却将自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姜慎皱眉，这样打量的目光，看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贸贸然地打上去，他根本打不过傅深，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既然对方不说话，此时最有可能全身而退的方法，就是自己安安静静走为上计。

刚才扔下盆的动作有多潇洒，这会儿捡起来的速度就有多快，正当他一个左转，准备溜之大吉时，对面的人却突然朝他扑了上来。

“艹！你没病吧！”

塑料盆被反扣着甩到了地上，边沿擦着地板漂移了一段距离。那些刚刚才冲洗过的衣服又落了一地，吸了地板上残余的洗澡水，布料又深色了些。

姜慎被傅深扣着两只手腕摁在墙上，他奋力把手拉起，青筋都爆出来了也不见能挣脱开来。而后他毫不犹豫的起膝，结果对方快他一步，先是狠踢了他一脚，然后用大腿牢牢地顶住。

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破口大骂。

“你想怎么样？”姜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

傅深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就把嘴凑了上去。

“卧槽！”

姜慎后脑勺一麻，突然暴起，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猛地将面前发疯的傅深掀翻了在地上。

“你发什么神经啊！”

他余惊未消，用手背挡着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冒火的圆眼睛。

澡堂将他这句叫骂吃进了肚子又吐出来两回，直到尾音都散了，才见傅深缓缓从地上坐起，他没被摔疼，此时表情平静得很。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他这么对姜慎说道。

“你……”后者被噎了一下。

他这才想起，此前在监检会的会议室外，傅深因为‘自揭伤疤’而恼羞成怒时，对他们喊出的那句话。

“是！”肯定词铿锵有力地落地。

于不在乎的人面前，他从未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跟身边的人不同而小心翼翼。

傅深在这一声‘是’后与他对视了晌刻，‘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在牛逼个什么劲儿啊？你喜欢男的，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这一声不明意味的笑，姜慎‘嗤’了一下，也拉起了嘴角。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喜欢男的有多牛逼，你要这么想我控制不了，但更重要的是，我不认为我喜欢男的就是我做错了什么，就该让你们这些直男摁着欺负。”

“在讨论性取向这个问题之前，我是个人。”

他紧紧地盯着傅深，对方的视线却左右闪烁。后者很重地吸气又呼气，感觉叫嚣着要冲出胸腔的心脏被皮肉勒得发疼，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以回怼姜慎，脑子却像一团浆糊，无法替他选出一个能说出口的字。

姜慎不想再跟他耗下去，再过不久，就该查寝了。他弯腰开始捡衣服，傅深好像也才把说话的能力给捡回来，一开口，又叫姜慎想把眼睛闭上。

“既然你都喜欢男的了，那我要亲你，你为什么把我推开？”

姜慎怒极反笑，抓着衣服直起腰：“就算我喜欢男的，也不能见个男的就兴奋吧？正青到处都是镜子，你进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把甩远了的塑料盆捡回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听见傅深在背后问：

“那骆凡呢？”

姜慎脚步一顿，“什么？”

“我不行，”傅深转头，低声道：“骆凡就可以，是吧？”

前者回过身，心虚，语气却依旧坚定：“说我的事，你扯什么骆凡？”

傅深走到他跟前，气氛突然变得微妙：“骆凡不是？”

姜慎干咽了一下，晌刻，他抬起眸子，声音却沉了下来：

“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问：“你为什么讨厌同？”

傅深：“因为同就是方泽源这种人，扭扭捏捏，矫揉造作，专干那些阴暗事儿。”

问：“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傅深：“……我不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套在另外那两个人身上，好像也……”

问：“那你为什么要在洗浴间里强吻姜慎？”

傅深：“……我只是在想，如果这类人……他们其实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样子，那我自己会不会也有可能……如果到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跟他们根本就是一类人，那我当年做出的那番伤害别人，兼毁自己前途的举动，不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吗？我……只是想测试一下而已。”

问：“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傅深：“结论就是……我真的不是。”

“但……别人是不是，对我来说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对方喜欢男人或者女人，不会成为我讨厌或者……更讨厌他的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