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姜慎所料，他爸给他找的新学校，在外地。

不是什么公立学校，但升学率是百分之百的，去年，它的一本率还成功超越了所在地排名第一的公立中学。

原因是校董事会花了大价钱，高薪返聘各公立学校里到年龄退休的名师，并且从前年开始，该学校就自己开入学试筛选生源，接收从各校转学过来的成绩优异的学生——

家庭条件很好，成绩也很好的，要；家庭条件很好，成绩中上的，也能接受；家庭条件实在一般，但成绩极其漂亮的，贴了奖学金也要将人挖过来。

这便是学校的招人理念。

因此，如今这学校里虽然人不多，但学生和老师的“素质”都是上乘的。

姜慎他爸打听了入学考试的难度，二话不说就把姜慎扔到全日制的补习营去了，所幸这地方只管上课和学习，吃饭作息什么的都不干涉，所以有时下课后，姜慎都会拿着他的新手机给骆凡打电话。

对的，骆凡也有手机了，他继母给买的。

听说给到他的时候，比他本人更堂皇的，是他爸。

要是以前，看着自己亲生父亲的眼色，说不定他就不会收这手机，可现在，突然就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俩也不是每天都打电话的，大约两三天，姜慎会在下课后打来一次。骆凡能清楚地从他的字里行间读出他学习上的变化。

从最初，他有点失落地叹气说自己可能有点跟不上，到后来，他说自己手感仿佛回来了一点，然后是现在，这人开始嫌弃老师讲得慢，上课也犯困。

他好像真的在读书这件事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短短一个多月，就追上了别人很久的进度。

“你现在的同学，不会想打你吗？”

“打我？把我打了谁给他们讲题？”

骆凡原意只是想调侃他两句，却没想到问出了别的东西：“你现在还会给别人讲题了？不嫌烦？不嫌别人蠢？”

姜慎又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地说：“还好吧！一两遍大家都懂的啦！”

前者听着他的话笑了笑，而后无线电波里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骆凡在想什么，姜慎捏紧了手机，有些紧张：

“你那边……找好学校了吗？”

“听说找好了。”看来，方才的闭口不言，是骆凡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这件事。

“哪间啊？”因为是小心翼翼的，所以姜慎的声音很轻，连带这三个字的发音也有点说不清楚。

“恒立。”

本市的一所二线高中，跟姜慎即将要去上的那所学校一样，转学前要先参加一场该学校自己主办的入学考试，比后者更适合骆凡的地方在于，姜慎要去的那里，尚且还要再参考一下学生的中考成绩，而恒立则纯看当场考试的发挥。

骆凡中考失利了，如果能上恒立，确实是一个很优的选择，只是……

“恒立这两年升学率掉了，听说，有很多好的老师都被撬走了。”

“我知道，但这是阿姨找的，再说了……升学率好的学校，我现在也未必考得上。”

姜慎抿了抿唇，总觉得有点不甘心：“我前两天给你发的那几套卷子，你做了吗？感觉怎么样？”

“还是在那个分数附近徘徊啊！你不是知道的吗？像我现在这种情况，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突破的。”

骆凡一直在尽可能地保持着语气的轻松，但无论如何听起来都叫人觉得丧气，他跟姜慎之间是不同的，这种差距，以往在正青里不会得到显露，而如今，只是正常地放在了两人面前而已。

“其实，这个分数也可以试着考一下……”

但姜慎却觉得，这样的‘不同’与‘差距’，是可以被抹去的。

他们之间真正的区别并非是什么天赋与家庭条件，而是骨子里的自信与敏感。

骆凡是可以开这个口的，可是他不愿意，因此，姜慎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算了，考试加油！”

骆凡也很庆幸，他没有说完。

“你也是。”

姜慎隔着电话听到他松了口气，挂断后，自己却是叹气的。

哪怕将会去往不同的学校，也未必会就此分离，但如果骆凡一直是这种态度，难保他们真的会渐行渐远。

入学考试在即，姜慎甩了甩头，决定先把这些事丢到后面。

现在，哪怕不想骆凡了，他将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实现这件事的第一步，就是先回到一所好的高中继续学习。

宿舍里又有其他人出来阳台打电话了，姜慎跟那人打了声招呼，转而自己走向了寝室。

——

入学考试那天，来的人还不少，以转学来说，很少有看到阵仗这样大的。中午离开考场的时候听人说，明天还有一场，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想转学的学生。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吗？”

姜慎在食堂里埋头吃饭，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端着餐盘，正掬着一个尴尬笑容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

前者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还真没有空座儿了，再对上面前这位的视线时，才想起来他刚刚问了自己一句什么。

“哦！没有。”

对方还真耐得住脾气，居然就等他这么答应了才把东西放下。姜慎瞥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

“你也……来考试的？”

这学校里原本的学生比他们这些来考试的放得早，姜慎这么问，无非是看他这会儿才刚打完饭，估计也不是本校人。

“嗯嗯……如果考上了，就来读‘高四’。”

“高四？”姜慎挑眉，“高考成绩应该还没出吧？”

“嗐！我自己怎么考的我心里还没数吗？我直接分都不用查了，想去的那些学校，肯定一间都摸不到。”

姜慎挠了挠太阳穴，不解道：“这么没有信心？”

“直觉吧！反正那天的手感就不怎么样……肯定是没希望了。”男生摇头，继续大口吃着饭。

“还是看一下吧！万一呢？手感、直觉什么的，受心理作用的影响很大，但实际上，那天的题是你认真动脑子做了的，为了这场考试，也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就因为‘直觉’这样的理由，就连分都不看了……我觉得，很浪费。”

那男孩抬起头，眼镜上沾了点雾气。

“反正，你今天考完试之后也没事做了呀！对吧？”

放慢了咀嚼的动作，男孩吞下嘴里的食物，半晌，才笑了起来：“嗯！”

——

本来大考都要分开几天考的科目，被堆到了一天之内要全部完成，从早上七点半考到晚上十点半，中间只有中午和傍晚各一小时的吃饭时间，一天这么考下来，脑细胞死了不少，腰椎也坐得生疼。

姜慎他爸兴致勃勃地来接他回家，一路上都在问他发挥得怎么样，从后视镜里一瞧才发现，这人早就倒在后排睡着了。

倒不是真的睡着，只是不想回答他爸的问题而已。

姜慎想，考都考完了，成绩出来了不就知道发挥得怎么样了吗？为什么要现在问呢？

带着这个想法回到了家门前，演戏也不演全套，车子才刚停稳，他就清醒地开门下车，并且箭一样地飚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爸在驾驶座上气得无话可说，他却在卧室里抓着手机准备给自家男朋友打电话。

奇怪的是，这通电话并没有被接听，响了两遍后，还是忙音。姜慎看了看手机屏幕，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可惜他今天实在太困了，无法对此进行深度剖析，简单地洗漱了下，就把自己给摔进了被窝里。

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天，以忙音作为句点结束。

——

距离成绩出来还有一周时间，而目前最让姜慎不安的却并不是成绩，而是从他考试那日起就不接电话的骆凡。

他知道恒立的入学考试也就比他这场要晚个一周左右，因此，就算此时没有联系上那人，他也不敢像之前一样轻易找上门去。

骆凡对读书这事儿是很认真的，如果他不看手机就是为了要专心复习，那自己贸然过去就是打扰他了。

姜慎捏着手机看了许久，一番挣扎过后，决定也把自己的给锁上。

无念无想之后，觉便多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天气越来越热，姜慎房里开了空调，每日即便睡到下午两三点了也还是不愿意起来，睡得昏天黑地的，有时睁眼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当下是破晓还是薄暮。

那日他照例吃完下午那顿就又回到被窝里头蜷着，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刚把被子掀开，一回头就被俯身停在他上方的父母给吓到了。

“有事吗？”姜慎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拉开距离后背贴着床头，脸皱成一团，面色也不太好。

“阿姨说你这么睡了有好几天了，让我跟你妈来看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慎松了口气，继而一边摸着后脖颈，一边漫不经心地答：“没…”

“没有就好，刚刚学校那边发来短信，你入学考通过了，收拾一下，过两天我们就送你过去。”

他爸说得理所当然，却把面前的自家儿子给听愣了：“不……不是应该九月才开学吗？”

“九月？”闻言，他皱起了眉头，语气变得不满：“哪里的高三九月才开学？”

“高……”

姜慎顿住，恍然大悟。

是啊……开学就高三了，号称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年，所以连暑假也不能有。

“哦。”

他那么应了一声，然后愣了愣。印象中，他很久没有那么‘哦’过了，才回来几天，在面对眼前的这两位时，竟又不知不觉地把这个习惯给捡了回来。

父母退出了他的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姜慎睡意全无，他光着脚走到那个锁着他手机的抽屉面前，犹豫再三，还是想给那人打电话。

电话被接通前，姜慎听着那一声声等候音，默默地给自己解释：

都这么久了，应该考完了吧！这么打过去，不算打扰吧？

“喂？”

手机里传来骆凡的声音，一时间，周遭的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可惜他‘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过别的话，这声太过于短促，以至于听不出来他是何种情绪。

姜慎这才想起来这通电话是自己这边打过去的，忙不迭地应了回去，手机都差点没拿住，说不清是在紧张些什么。

“入学考试，还好吗？”

他之前只知道大概是这两日会考，但具体是哪天，骆凡没跟他说。姜慎当时没追问，因为他觉得骆凡大概也不想在考完试的那天听到‘考得怎么样了’的这种蠢问题。

可偏偏姜慎今天犯蠢，己所不欲，又施于人。

话音落下时，他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你呢？你今天应该收到通知了吧？”

骆凡避开了他的问题，这种反常的行为不禁让姜慎更加担忧。

可对方显然不想往下说，如果他硬要追问，那就太过无视前者的感受了。

“嗯。”姜慎不愿意逼迫骆凡说他不想说的，便只能笑笑把话绕过去。

今夜给骆凡打去电话，大概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姜慎无法很好地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把电话给挂断，于是在长达三十秒的‘静默’结束后，他终于兜着圈子试探性地朝骆凡问道：

“再过两天我就要去新学校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他听见骆凡在听筒里长吁了一口气，倒数三十秒，耳边才重新响起后者的声音，他说：

“晚安。”

姜慎抬头看着阳台玻璃上那个举着手机的黑色倒影，一动不动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又黑了全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