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天空是亮得晃眼的湛蓝，姜慎把洗好的毛巾挂上了阳台，衣架被风吹动，他收回视线，看向身后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影子正在那上方摇曳，那是屏幕上唯一在动的东西。
他比同寝的其他人早来了一天，因此多获了一天的安静与自由。
已经三天没跟骆凡通电话了，那晚对方跟他说‘晚安’，可当晚他并没有睡着，睡着的似乎是别的什么，且到现在为止都还没醒。
舍友们陆续到来，虽然早知道这个学期宿舍里会转来一个新人，但估计谁也没料到新人会来这么早。进门看到姜慎的瞬间，他们都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刚认识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彼此之间有些拘谨，在狭小的空间里，有时不小心对上对方的视线，还会局促地笑一下。
但是再过一个上午，基本上就正常了。
姜慎午间跟同寝的男孩们一起去了饭堂，吃饭时主动的话没几句，但别人如果问他他也会好好回答。
恍惚间，他感觉，正常的高中生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过了两年奇怪的日子，现下只不过是坐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校饭堂里吃午饭而已，却有种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却不知道该跟谁分享。
最能明白他在说什么的人，此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一点半，半个教学区沐浴在太阳光里，青葱的枝叶拓印在窗台，穿过长廊的风虽是夏天的，但远不像在正青里的那样夹着罩人面目的灼热。
毕竟是高三，即便只是刚开学，关于学习以外的话题，老师也说不了几句，匆匆地撂了一段开场白，便迫不及待往下分发卷子和其他学习资料。
姜慎机械地接过前方同学传来的物件，又复制黏贴般地往后递去，这样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几遍，直到讲台上的老师再次发言，才打断了这一流水线式行为。
“那怎么还空着一个位置啊？”
她望着角落的空位皱了皱眉，见没人搭话，便看向坐在教室中间的班长：“怎么回事？”
后者半举着卷子，也懵了一下，晌刻，犹豫道：“是不是转学生啊……”
姜慎闻言，眉毛一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那老师已经手快地翻起了讲台上的学生册子：“哦！对……”
话音未落，一只白鞋突然踩在了教室前门的门槛上。
姜慎循声望去，看清来人的瞬间，忘了闭嘴，忘了眨眼，忘了呼吸。
“报告！我迟到了。”
骆凡还喘着粗气，未得老师的同意，没有擅自闯进门来。
背后金色的教学楼外墙还衬着他，光晕攀上他的颈间，照得某人移不开视线。
“对！对对！这个学期，我们班转来两个转学生。”老师这会儿才如梦初醒，转头搬起了本应一来就讲的话题：“那个……你是……”
她看了看骆凡，又抬手去翻资料，或是企图从那上面找出点蛛丝马迹，又或是刻意留给骆凡一个自我介绍的空隙。
“骆凡。”
后者说完，她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将视线放到讲台底下，意在从一堆稚气未退的面孔中找到最陌生的那张：“另一个是……”
彼时姜慎还未从惊喜中缓过神来，他听不见老师的暗示，也听不见身后舍友的小声提醒，直到耳边炸开一句掷地有声的‘姜慎’时，他才乍然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站起了身。
“虽然是新学期，新环境，但也不用那么紧张哈！坐下吧！”
周围响起其他同学非恶意的笑声，老师也在笑，而听着这些的姜慎，此时眼里只有一个人的笑容。而那个人正站在门口，眼里同样只有他一个。
——
“不交代一下吗？”
下午放学后，他们并肩走在校道上。这会儿正好是六点半，夕阳开始洇色，染红了树冠上方的天幕。
骆凡侧头看向提问的姜慎，故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有做什么错事需要交代吗？”
后者笑着转过脸，半晌，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嘴，不跟他玩儿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游戏。
“我……跟阿姨开口了。”果不其然，过不了多久，骆凡便开始自行交代。
“那你爸岂不是要气死？”
他笑了一下，不否认：“意料之中的事情。”
姜慎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骆凡，想着那段时间他电话不接，音信全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心里便不那么好受：“没那么好答应吧？求了多久？”
后者耸了耸肩，给出的答案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恰恰相反，阿姨很干脆地就答应了，我爸……他是看阿姨脸色的，所以即使背地里还是说了我一两次，总归是没在这件事上使什么绊子。”
“条件呢？”
即便骆凡摆出了一副毫不费力的模样，姜慎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一两句话说完就敲定的。
前者愣了一下，低垂着眸子盯着姜慎的脚尖出神。良久，才说道：“以后，就最好不要回去，反正也高三了，寒暑假留校复习，也正常。”
姜慎握了下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原话？”
“嗯。”他应完，抬头又笑弯了眼睛：“怎么办？以后我真成流浪狗了。”
姜慎对上他的眼睛，心头翻起一阵酸意。
正是晚饭时间，操场上没有别人，他看了骆凡一会儿，没忍住，凑上前去抱了他。
“那我陪你。”
骆凡回手抱住他，笑容更大了些：“两只狗？”
前者翻了个白眼，叹气道：“就不可以是两个流浪的人？”
毕竟还是在学校，不好拥抱太长时间，他们放开了彼此，对视片刻，骆凡伸手朝姜慎脑袋上敲了一下：“高三啦！好好学习考大学……还流浪……”
姜慎失笑，紧接着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他：“我好歹是个人吧！你一条狗你考什么大学啊！”
他说完就跑，骆凡被怼得无法回嘴，只能瞪着眼睛用手指着他。看着两人面前的落日，骆凡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他在楼梯下面看向姜慎的那一幕。
“喂！”
姜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干嘛？”
“你猜我在看什么？”
前者挑了挑眉，试探道：“我？”
骆凡低头笑了一下，随即小跑到他身边：“对，你。还有……”
天空。
——
才知道，原来天空只有这么小小的一片。
被六根铁柱子割裂成长条状，每一条都是灰白色的，像病号服上撕下来的旧布条。
“病号服也好……总比囚服好。”
褚墨新喃喃自语道。
不久前，地方法院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褚墨新‘非法生产、买卖、运输制毒物品’、‘非法人体实验’及‘性侵害未成年人’案，对被告人以多项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六个月。
十五年后，这外边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一片完整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还有4章番外，晚点会放完，准备开个新坑写豪门狗血故事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