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雾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交代了自己怎么招摇撞骗搞到船票,怎么和侦探一起抓住犯人,又怎么救下园子的事情。
“松田,那个金毛好过分,他居然脚踩两只船!你也觉得吧?”
松田阵平气消了大半,点了点头说:“对,但是别转移话题,为什么没有跟铃木号回来?为什么会出现在千叶?”
松田阵平实在是不好瞒。
三下雾满脸的局促,她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闭上,如此欲言又止了几次,看的松田阵平心一沉。
“那个,因为,嗯,就是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会飞,我想试试。”
三下雾说的很诚恳,这句话也的确是实话。
“你开什么玩笑。”
“这是真的!不然我难道是游回来的嘛,而且松田,我说了有礼物要给你。”
她翻开自己的小挎包,从里面抖出一堆零件来。
半个小型发动机,断掉的铝管,一块白色布料,一片螺旋桨叶片。
她期待地看着松田阵平,邀功似地说:“呐,喜欢吧!”
松田阵平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混着沙子的“宝贝”。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三下雾,你们的滑翔翼为什么碎成这样?”
“诶?这个啊、”
三下雾吞了小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松田,那个,就是因为当时,嗯……有点危险。”
她讪讪地笑着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松田,你看我只受了一点伤……”
“只是有点危险?”
松田阵平瞥了眼她手臂上的绷带。
“三下雾,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三下雾无法辩解。
她闭了嘴,垂下头盯着地面,开始局促地抠起手指。
搞砸了。
情绪铺天盖地地袭来,拉扯着她不断下坠,她将指甲按进皮肉里,企图以尖锐的疼痛唤醒自己的意识。
“你怎么回事?”
松田阵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桌子上的零件也咕噜噜地滚到了几圈,砰地一下掉到地上。
三下雾仿佛收到了什么提醒,也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背书似地说:“抱歉,货船炸了,我们只能飞。海上气流很复杂,他是新手,落地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
松田阵平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指尖蜷缩了一下,他淡淡地问:“船为什么会炸。”
“你知道的,”三下雾垂着头,语气毫无波澜:“是他们。”
“你想起来了?”
“抱歉。”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臂。
“三下雾,你为什么要道歉?”
隔着薄薄的一层绷带,三下雾的脉搏缓慢平稳地跳着。
她手腕上的伤口是松田阵平亲自缝的,早就已经结痂脱落,现在只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
也不知道疼不疼。
三下雾不在乎什么伤疤,事实上她对一切都很随便。可学校里那些孩子会在意,松田阵平绞尽脑汁,最后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方法——缠上绷带就行了嘛。
一开始的时候她很不乐意,既不想缠绷带,又不想去学校。
松田阵平早上开车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出外勤的时候却在警局不远的巷子口看到了她,和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人蹲在一起,脚下还踩了一个穿西装的胖男人。
松田阵平刚拆了几个小时的炸弹,汗津津的头发黏在脸上,潮湿的躁意也攀在心口。
他也是这样抓住了三下雾的手腕,忍着怒气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松田,”三下雾却理直气壮地说:“他欺负我。”
“哦?”
“我想买果汁而已,一走进巷子里他就跟只疯狗似地一股脑贴上来,还拿那双脏手摸来摸去。”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他掏出腰后的手铐,把男人拷起来丢进了车里。
男人挣扎着就要破口大骂,三下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便垂了头,安分地端坐在后座上。
松田阵平转过身来看着三下雾,沉默了两秒,问出了那个已有答案的问题:“三下雾,你不知道他跟着你吗?”
三下雾变得有些冷漠,她靠在一旁脏兮兮墙壁上,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烟头和油腻的餐馆剩饭。
她踢了一脚旁边的白色塑料袋,袋子哗啦哗啦地滚了一圈停在巷子口,半个西瓜皮掉了出来。
“你觉得这重要么。松田,我不是第一个。”
“重要。”
三下雾垂下了眼睛,像现在一样,语气平淡地说:“抱歉,我知道错了。”
那时候,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语言很匮乏,他乱七八糟的想着:如果是研二的话,一定能和小鬼好好交流。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松田阵平解决麻烦的办法也很简单粗暴。
他像拎着只小鸡仔似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三下雾丢进了教室里,然后傻乎乎地蹲在操场上盯了她两天。
倒是意外地有用,从那之后三下雾便乖乖地去上学了,在学校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最多是考试不及格,英语作业没做这种小事。
直到前几天,她听到铃木号消息的时候。
过家家游戏走到了尾声,双方各自拿到了第一批战果,接下来的本应该是欺骗游戏。
三下雾却在这个时候坦白了。
这在松田阵平的意料之外,惊讶,惊喜,还是惊吓?松田阵平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三下雾抽了抽手臂没能挣脱,便只能向后退了一步,缓缓说:“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
松田阵平没有再提问,三下雾垂首盯着地面,松田阵平则盯着三下雾的头顶。
客厅里分外安静,甚至可以听到楼上的小狗在跑来跑去,隔壁阿姨在训斥偷偷看电视的孩子。
良久,松田阵平松开手,转身往卧室走去。
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三下雾呆站在原地思索着如何收场。
方才远去的脚步声却又突然逼近,三下雾还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对方的肩膀,被轻轻圈在了怀里。
鼻尖是淡淡的橘子香气。橘子味的洗衣液,橘子味的洗发水,都是三下雾自己挑选的。
家里那台老旧的洗衣机被松田阵平翻修过一次,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每次洗衣服时整间公寓都会铺满洗衣液的味道。
松田阵平有时加班到很晚,他习惯早上洗衣服。
最初的时候,三下雾还不能离开房间,一连几个早上三下雾都被诡异的气味呛醒,偶尔也会有那么几次夹带着饭菜烧糊的气味。
三下雾幽怨地盯了他几天之后,松田阵平带着她去了商场。
她站在令人烟花缭乱的货架前,一手被松田阵平牢牢抓着,一手指向了商品包装上那个新鲜饱满的大橘子。
从那之后,每个清晨都被橘子香气包裹,橘子味的棉被,橘子味的太阳,橘子味的家。
胡乱想了一会儿,三下雾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指。
轻微的鼻息划过松田的脖颈,像蝴蝶扇动着翅膀。
松田阵平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他在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抱着一个人,是否抱着一个有正常情绪的人。
毫无变化的心跳,毫无波动的呼吸,毫无反应的身体。明明平时闹腾地像只犬科动物,安静下来的时候却像只网兜里的蝴蝶,连扑腾都不扑腾。
不就是抓蝴蝶吗?
松田阵平眯着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三下雾,再敢随便乱跑就送你去读奥数班。”
三下雾当场石化。
“啧,”松田阵平松开手,抱着手臂说:“你不是最爱讲话了,怎么不说话。”
三下雾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始,她思考了一会,牛头不对马尾地说道:“外套口袋里有烟味,我闻到了。”
“怎么可能……”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忍不住暗骂道:“该死的前田。”
“三下,这、这个和我没关系,是同事放……”
“但我闻到了。按我们的赌局……”
“三下雾,你不要得寸进尺!”
“松田要去工作单位跳<魔法少女之心>。”
“我都说了我没有!”
三下雾充耳不闻,指了指那个口袋继续说:“松田履行了约定,我就去上奥数班。”
“哦?”松田阵平嘴角上扬:“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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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黑羽快斗一整天运气都很差。
他早上救了一只落水的野猫,结果被野猫顺走了包里的午餐。
回家的路上抓到了一名小偷,他千辛万苦把小偷送到警局,但是搜查三课里空空如也。
下午放课后带青子去吃冰沙,居然整个店的冰沙都卖光了。
傍晚到家里的时候黑羽快斗人都要饿扁了。
家里依旧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刚走进卧室,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窜了过去,吓得他摔了一跤,然后跌进了一个密室。
“呦,还有隔间呐。”三下雾幽幽地说道。
黑羽快斗听清对方的声音,没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拿枪喽。”三下雾打开了灯,探头探脑地看向房间里的密室:“黑羽同学,这是什么?你偶像?”
黑羽快斗起了身,面色惊讶地站在密室里,过量的信息冲进大脑,他正吃力地消化着,一旁的录音机又突然响起。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愣愣地叫了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