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
铃木园子刚刚吃完一整份猪扒饭,但是看上去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先前货轮要求的交易地点离东京不是很远,铃木园子下船后依着小雾的嘱托发了信号,但并没有完全离开。
她坐着小船飘在远处,海面上几乎没有一丝光亮,风很大,吹着小船摇摇晃晃,而远处的货轮在黑夜和大海的夹击下也同样不堪一击。
铃木园子靠着依稀的火光和朦胧的声音来辨认那艘船的位置。
随着黑暗逐渐消退,火光越来越亮,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密集,铃木园子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最终她掉转头驶向了相反的方向,她开着那艘摩托艇,一直开一直开,直到更为响亮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横冲直撞的气流将她推翻,咸涩的海水糊了一脸。
她抹了抹眼眶,抓着船身浮在水面上。
四周已经看不见什么货轮了,天空的一侧溢出温暖的光,海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仿佛在欢快地迎接清晨。
铃木园子泡在冰冷的水里,寒冷让她格外清醒,但她几乎意识不到寒冷,也忘记了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这时她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很小很小的一只,在遥远的海面尽头歪歪扭扭地飞着。
铃木园子睁大了眼睛,那只洁白的鸟儿在天空中踉跄了几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太好了。”铃木园子哽咽着笑起来,她擦了擦脸说:“我们周五见。”
摩托艇虽然翻了,但是好在铃木号已经收到了讯号,距离也不远,不多时便赶来,铃木园子便也以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回到了船上。
返程的途中,她去洗了个澡,顺便清理了原来那套礼服,上面黏着小雾的头发和血迹,花了她不少的时间。
凌晨三点就被叫醒又没有时间补觉,铃木园子现在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警局休息室的沙发似乎也格外柔软。
正当她忍不住缓缓合上眼帘的时候,佐藤美和子进来了。
“铃木小姐,能详细讲讲您遇到的事情吗?”
铃木园子揉了揉眼睛,眼角泛着细碎的光,她委屈地说:“佐藤警官,我真的没有乱跑。”
“我刚走进房间,就被那个金色头发的人打晕了。然后,我再醒来就看到自己一人坐在救生艇上,我在海上飘了一整天,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一艘船甚至都没有见到一只鸟,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眼看园子越来越激动,佐藤美和子递给了她一杯温水。
“然后呢,那艘货船是怎么回事?”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救了我,佐藤警官你也知道的,我以为他们也只是勒索,没想到……真是太可怕了。”
铃木园子似是想起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小声嘀咕道:“到处都是枪声,我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明明我都有注意,不要太招摇也不要总是大手大脚……”
佐藤美和子微笑着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孩,她安慰地拍了拍园子的肩膀,继续问道:“你是被枪声吵醒的吗?”
“对,很大的声音。”
“没有人看守吗?”
“那个是有的,但是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晕倒在房间地板上,我又很害怕,就自己偷偷跑了出去。”
“发动袭击的人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什么袭击?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他们自己内部……”
铃木园子垂眸回想了一会儿,捂着脸声音颤抖。
即便每次都要在这样喋喋不休的盘问里想办法隐去小雾的存在,她还是很不熟练,再这样下去会露出破绽的。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跑到一处甲板上,然后有一个男孩叫我赶快下船。”
“男孩?”佐藤美和子睁大了眼睛:“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他是船上的水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他不肯告诉我。”
“那些人,我只认识一个姓武鹿的大叔,他有一个女儿,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佐藤警官,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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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一处游客稀疏的沙滩上。
松田阵平穿着一套和海滩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正朝着海边旁若无人说笑的一对男女走去。
那个女孩子倒是很正常,宽松的短袖短裤,手里握着一双拖鞋,正在认真地给沙子堆出的城堡精修。
旁边的那个男人就不太对劲了。
远远地松田阵平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全身上下裹得严实,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软软地趴在脖颈上,看身形约摸二十五六岁。
大哥哥是吧?汽车影院是吧?爆米花是吧?
虽然知道三下雾在电话里是故意激他的,但他还是捏紧了拳头。
何况……
松田阵平看着两人凑得极近的脑袋和毫无顾忌反复交叠的两双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居心叵测的成年男人!不安好心的骗子!诱拐少女的罪犯!
三下雾正玩的不亦乐乎,一抬头看到松田阵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松田!”
她丢下黏满沙子的拖鞋朝松田阵平挥舞手臂。
旁边那男人顿了下,也不急不缓地扭过头来,松田阵平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张脸,松田阵平再熟悉不过,但此刻又格外陌生。
“松田,快看,我堆的城堡!”
三下雾小跑着过来,拿脏兮兮的手抓住了松田阵平的胳膊。
松田一动不动,就站在几步外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也定定地看着他。
男人有着蓝色的天空一般的眼睛,松田阵平常常看到那双眼睛弯弯地带着笑意,或者无奈地微瞥着,偶尔也会不怀好意地半垂着眼帘,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漠极了,像在看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件物品。
景光他……看着敌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淡漠的表情吧。
出现在小雾身边,装作不认识自己,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黑暗气息。
他怎么也和零一样,和那个组织扯上了关系。
敌人,现在是敌人呢。
松田阵平依旧盯着他,面色不善地开口道:“三下雾,他是谁?”
三下雾看一眼松田阵平,又瞟了一眼坐在沙滩上的贝尔摩德,然后站进两个人中间,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她仰头看着松田,硬着头皮说:“他是刚才在沙滩上认识的朋友,我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嘛?”
松田阵平按住三下雾的脑袋,越过她蓬松的头顶看向那人,语气不善地说:“哦?原来就是你啊?骗孤身一人的女孩去汽车影院?啧,要不要一起去警局坐坐。”
男人也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了起来,走到松田阵平面前伸出了手。
“在下乾原明,小雾的粉丝。松田警官果然像小雾说的那样,脾气很差。”
“啊不,我不是,我没说!”
三下雾在松田阵平炸毛之前赶忙解释道。
她狠狠地瞪了贝尔摩德一眼,还想继续开口时被松田阵平打断了。
“你认识她吗就叫什么小雾,恶心死了。”松田阵平无视了男人伸出的手,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
“既然是粉丝,不知道要和偶像保持距离吗。”
“没办法,因为我太喜欢小雾了。”
漩涡中心的三下雾眉毛抽了抽。
合着一个两个的都知道自己在外面有兼职。
不知道贝尔摩德抽什么风,试探归试探,用得着这样挑衅吗。再不结束这个对话,他们就要打起来了。
三下雾站在松田阵平身前,叉着腰看向贝尔摩德,没好气地说:“你有毛病吗。”
说罢她转身牵住松田阵平的手,糯糯地道:“松田,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回家好嘛!”
松田阵平终于从男人身上收回目光,垂下头看了三下雾一眼。
隔着墨镜三下雾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微微下瞥的嘴角完全表达出了松田阵平的糟糕心情。
“松田我饿了,再不吃东西我就死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她压低了声音道:“呐,松田,我有礼物给你哦。”
松田阵平被她胡诌的借口气笑了,嘴角忍不住抽动一下。
他推了推墨镜,最后看了男人一眼,然后撇下他们往马自达走去。
“等等我,松田!”
三下雾跑回来捡起拖鞋,急急忙忙地穿上。临走前她冲贝尔摩德眨了眨眼睛:“我就说了他们不认识。”
“哇啊硌脚硌脚,沙子好硌脚,松田你等等我嘛。”
松田阵平充耳不闻,只留给三下雾一个高傲的背影。三下雾一边倒着鞋里的沙子一边蹦着追上去。
“松田你好狠的心!”
贝尔摩德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想起三下雾在安全屋说的那句话。
“先生的目的,要么是让你来试探苏格兰和松田阵平的关系,要么呢,是让三下雾来试探贝尔摩德的立场。啊当然,也有可能两个都是。”
海浪扑上来推翻了城堡,贝尔摩德往旁边退了退,敛起那副装出来糊弄松田阵平的淡漠神情。
“我的立场么。”她饶有趣味地说:“先生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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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下雾胡乱啃了两个饭团,便回松田的车上补起了觉。
和铃木园子一样,她现在困得睁不开眼睛,好在松田阵平的车上可以安心睡觉。
无论是在安室透还是琴酒的车上,三下雾都不会,或者说是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毕竟一名优秀的组织成员不该做出那种蠢事。
从千叶到东京的两个多小时车程,三下雾醒了十一次,每次睁眼都还安稳地躺在后座上,没有正对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也没有后视镜里探寻的目光。
她睡的很满足。
第十二次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下,松田阵平站在车窗外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三下雾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松田,我刚睡着了。”
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拖鞋,抖了抖上面的沙子套到脚上,絮絮叨叨道:“松田今天开车好稳。”
松田阵平站在旁边,没有搭理她。
三下雾跳下了车,凑近对方问道:“松田,你心情不好吗?”
“……”
“我做的果酱吃完了吗?”
“……”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
松田阵平一路上没有讲话,三下雾也闭了嘴乖巧地跟在后面。
直到走进客厅,松田阵平取下来墨镜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说吧,三下雾。”
三下雾垂首站在一旁,小声说:“我错了。”
“你还知道你错了?”
松田阵平咧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来:“你怎么跑到千叶去的?票是从哪里弄的?案子和你有关系么?手臂上怎么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