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碧山脚下有个比较著名的村庄，名为问渡村。

这个村子因天碧山而声名远扬。村中有一座庙，庙中供奉的却不是仙谱上有名有姓的神仙，而是一尊山羊像。每天慕名而来烧香供奉的人摩肩接踵，这里也就成了方圆百十里最热闹的地方。

然而这里香火虽然旺盛，来烧香的人却都是愁眉不展。

这里的老庙祝是个热心肠的人，时常帮助村民们排忧解难。这天，他把一对哭哭啼啼的母子送出庙外，看着那位母亲千恩万谢地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刚要扭头回去，不经意瞥见路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正看着这里。

这年轻人看着并不像是本地人。问渡村常年有不少外地人来访，也会有些达官显贵来求签寻道，当地人早就习以为常。但看此人装扮气质，比书生多了些英武，比武者多了些清雅，举手间却自有一股不尘不俗之气。

那人也看见了他，拴好马车，略整衣冠行囊，走过来施礼问道：“老乡，劳烦问一句，这问渡村里可有姓方的人家吗？”

他一身白净衣衫，身姿挺拔，眉目清秀，神色间略显疲惫。老庙祝又上下打量他几眼，十分疑惑。

“我们这村姓方的确实有几家，不知道你问的哪一家？”

“晚辈想请问方涯家住何处？”年轻人问道。

“你找方涯那小哑巴？”老庙祝十分意外。对于他村里人避之唯恐不及，就连老庙祝这样的善人此时脸上都露出不详的颜色。

方涯是个孤儿，父母早死了，家里人病的病，死的死，根本没人管他。这十几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都是个谜，怎么会有人大老远专程来找他？

看出来老庙祝的疑惑，年轻人说道：“晚辈姓严名钰，京城人氏。来到贵宝地，是想上这天碧山求医治病。听闻方涯可以指路，故来打听。可否请老人家指示此人家住何处，在下感激。”年轻人诚恳施一礼。老庙祝却显得很吃惊，对他连连摆手。

问渡村是依天碧山而建，傍洛河水而生。然而外人却不知道，当地百姓私下里暗称这山是一座“邪山”。

只因每当有人登上这山，上山的人要么发疯发狂，要么至今尸骨无存，仿佛收到诅咒一般，连带家人都没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人们信了邪，便筹资在这山下建了一座小庙，专门供奉山里的山神，以祈求神仙保佑平安。

然而，纵使这山再邪门，也有一例外。

原来那哑小子方涯就常常只身进山，且每次进山当日便能平安归来，身体未伤，神智也不损。街坊邻居啧啧称奇，都想知道其中原因。

但这小子天生舌苔发育不全说不了话，字又不识一个。跟他一起上山想一探究竟的人，下山后都得了怪病，而这哑小子却依然完好无损，自此再也没人敢跟他进去，人们也就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始传些奇谈怪谈。

有的说方涯这哑小子会妖巫之术，在家里害死了生父生母，现在又来祸害乡里；想法新奇点的说这孩子命苦，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父亲打猎时被野兽咬死，自己还天生是个哑巴......天碧山的山神可怜他身世，不愿收他，便放了出来，此后也由他上山玩耍。

也有的传这小哑巴的前世就是这天碧山的山羊神，因说错话触怒了上官，被贬轮回投成个一辈子也说不出话的人，而连带着整个问渡村的人也都受了惩罚.....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神怪传说扯来扯去，供人们茶余饭后当谈资。但也因此渐渐无人再敢以身犯险了。方涯也被村民们疏远，甚至是辱骂唾弃。大人们见到他都绕着走，小孩子也从不和他玩耍，远远地还朝他丢石头木块，或是在他的家里扔死猫死老鼠......

老庙祝说完，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显然对他的陈述并不相信，便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是我劝你，可千万别上山去。”

“多谢老人家好意，只是我必须要找到药王金桂，求他治病救人。烦请老人家行个方便，为在下指个路。”

老庙祝见劝不动他，遗憾地摆摆手，道：“谈不上谢字，那小子家就往北走，绕过那棵老榆树后就是了。”

“多谢。”严钰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咋咋呼呼涌上来一群人，个个虎背熊腰，粗头短打，簇拥着一个中年发福的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让开让开！滚远点！”

“黄老爷，您......”老庙祝战战兢兢上去拦，被他们粗暴地推到一旁，严钰一把接住他。来烧香的人们见了纷纷躲远了。

黄老爷粗着嗓门叫了声：“给我砸！”这群人于是冲进庙里，一顿□□摔，把这原本清静的山羊庙闹了个鸡犬不宁。

严钰看不下去了，想上去阻止，老庙祝忙拦住他：“哎你可别过去，这群人惹不起的！”

“......这些人是谁？为何来闹事？”严钰问道。

老庙祝看这后生老实面善，就小声对他说道：“此人是本地有名的一霸，名叫黄有为。仗着亲戚在京城里当大官，在这里为害一方，连县官老爷都不敢惹他！”

“说来只怪前几天这黄老爷的儿子黄成喝酒赌事，醉着酒让人撺掇着上了这天碧山，结果三天三夜都没见人下来！黄老爷立刻找人把撺掇黄成上山的人抓来，好一顿拷打，可那人却咬死说，黄成根本没有上天碧山......”

严钰道：“那为何不上山去找呢？”

“嗐！谁敢去啊！”老庙祝道，“这可是座‘邪山’啊，上了这山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那林寡妇的儿子，两年前为给他娘采草药，壮着胆子上了山，结果到现在还没下来；村东老王家的孙子，打小不听话，偷偷上了山，结果下来是下来了，人却是傻了，梦里总说胡话，叫嚷什么‘山神’‘羊神’的......他家人请了多少大夫来给他看，都说治不好。这不，他娘天天来我这庙里烧香叩拜呢......”

严钰听得皱了皱眉——毕竟这种事情太邪乎了，他何曾信过这些无稽之谈。

老庙祝唏嘘一阵，现在庙里被他们砸得乱七八糟，砸完了又气势汹汹地朝外走。

有人小声说道：“他们要去烧山！”

“哎哟，我没听错吧.......这可不得了了，这神山可烧不得啊.......”

“是啊，烧了神山，得罪了上仙是要降下大祸的啊！”

黄老爷对四周渐起的怨声充耳不闻，重新聚集众打手们朝着天碧山脚下进发。人们一看他们是要来真的，喧闹了一阵，也匆匆赶着追了上去。

老庙祝愁得抚首顿足：“造孽了，闯祸了啊.......”也没心思再管庙里的烂摊子，赶紧跟了上去。

天碧山四周都被人们系上了红绳和红布条，有的地方还摆上了香烛，做成了小小的祭坛，时常也有些人在这祭拜。

平日里人们敬而远之的邪山，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群围观。黄老爷手下管事的早就张罗起几十只火把和油桶在山下待命。

天碧山方圆百里，峰顶高约千丈，山石嶙峋，植被丛生，在严钰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庙祝愁云惨淡，对他说道：“你别看这天碧山乍看就是一座普通的山，方圆百里都是密林，少有人迹，却偏偏没有哪怕一只猛兽毒虫。从山上下来的人们，嘴里都叨叨什么‘山羊’‘山神’的，人们就相信这山里的神是山羊神，所以这里的山谷又被人叫做‘山羊谷’。”

“‘山羊谷’？”严钰觉得这名字听着倒很亲切。

“可是，村里年轻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的，这山里原先是有不少的虎豹熊蛇一类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一只也见不到了。你说奇不奇？”

“莫不是这山里的猛兽都被猎户们打完了？”严钰说道。

老庙祝摇头：“问渡村几百年都靠着这山水养活，大家都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有人这么干的。”

严钰点点头，觉得有理。老庙祝又道：“猛兽没了，山羊独大。有人远远瞧见过，这山里的山羊可非同一般，个个壮的跟牛一样！大家都相信着山羊是由山里的精气所化，是天碧山的山神，能驱散猛兽，外人万万侵犯不得，否则必不得善终。村里人年年供奉香火，还能保一方水土平安.......我跟你说的你可别不信，世上的人都传言神医金桂就隐居在这山里头，可只有我们村的人知道，他多半也早就.......早就成了山神口下的祭品了！”

听到这，严钰心里一绷。

这时，人群中一个老妇人哭着嚷嚷：“这神山你们可不能烧啊，咱们村子几百口子人，得罪了上仙，可都没活路了呀.......”

“是啊是啊，不能烧啊.......”

村民们群起响应，黄老爷烦躁地瞥开脸去，说道：“你们这群愚民！这哪是什么神山，分明就是邪山！还摆什么祭坛供奉！我今天就是要烧了它，烧了山上的邪祟！”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更慌了。虽说这山有点邪乎人们是有目共睹的，但一直以来都是将它奉若神明，还给它修寺立庙，香火不断，人们祈求平安，从来不敢像他这样大声说出来。黄老爷痛失爱子，这回是赌上了身家性命要跟这所谓的“神山”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把夺过一支火把，高举在手中说道：“给我放火，烧了这邪山！”转身就朝着山脚走去。哭喊的老妇人嗷一声晕了过去，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打手们挺着膀子拦在围观的人群面前。

黄老爷带头，几十桶油泼向了山坡，十几只火把点燃了山上的草木，火苗瞬时腾起，转眼便烧起一片火海，释放出滚滚黑烟！

人们吓得不知所措，各种小声抱怨、咒骂，也有的扼腕叹息。

老庙祝整个人都僵了，眼睁睁看着火苗越燃越壮大。

火舌贪婪地吞没一切，浓黑的烟气冲天。黄老爷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转身吩咐人：“去让人把这山的四面都点上火，烧他个三天三夜，一片叶子都不要留下！”

“......”

“怎么了？你还不快去？”

黄老爷见手下一动不动，眼神渐渐僵直，进而变成惊恐，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黄老爷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登时惊得后退了两步！

只见原本越烧越旺的火苗，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而熄灭，留下半山的焦炭和滚滚的浓烟，缓缓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