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山脚点燃的火焰在众目睽睽之下悄然熄灭，有人见状大喊：“可不得了了！山神显灵了！大家快磕头啊！”
话音一落，人们哗啦啦跪倒一片，不住地磕头叫嚷赔罪。
谁也没亲眼见过这么邪门的事，就连那几个一脸凶相的打手也不自主退远了些。黄老爷愣在原地，他浊黄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球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漠然环视一眼跪倒一片的人群，口中仍然喃喃道：“果然是座邪山.......”
严钰也呆住了，草木烧焦的气息铺面而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家管事的带着人押着一个少年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老爷，唆使少爷上山那人带来了！”
黄老爷一双老眼早被恨意染红，怒道：“给我把他拆了喂狗！”
张子明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一听要把自己喂狗，当即哇哇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我没有！真的不怪我啊黄老爷......黄成那天根本没有上山啊！”
“胡说！就是他！那天我们亲耳听见的，就是这小子撺掇黄少爷上了山，我们还在旁边劝来着......”人群中几个人喊道。
张子明一阵惊恐，吼道：“我没有胡说！你们相信我！别把我喂狗......”
黄老爷哪还跟他理论，抬手就让人把他带下去。张子明拼了命挣扎，却像鹰爪中的兔子一样，根本无力挣脱，被七八个壮汉拖着走了。
这时有个村民跑过来喊道：“黄老爷！黄......黄少爷找到了！”
众人一听大吃一惊，“在......在哪？”黄老爷有些激动，甚至不敢相信。那村民气喘吁吁，张口道：“有，有人发现他正在村南桦树林里吃......吃草呢......”
黄老爷一听懵了，不知是该喜该怒还是该惊，拉着那人问：“......你说什么？我儿子在.....吃草呢？”
黄成一身邋遢，身上全是自己的呕吐物，臭不可闻。人们发现他时，他正蜷缩着身子，扒拉地上的草根和虫子大口生吃呢。
当天晚上，张子明趁着黄家人忙着给黄成问医抓药没空理他的时候，悄悄逃了出来。
他被打得浑身是伤，随便迈一步都能牵动浑身的疼痛。因挣扎得过于用力，右手臂脱臼，又不敢回家，就想先去药铺自己拿点跌打药抹抹。
刚走到药铺门口，却看见一个人正提着一包伤药在门口看着他。
严钰把他带到自己下榻的农舍，帮他擦洗身体上药。张子明疼得汗珠滚了满脸，却紧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这孩子性情挺倔。严钰心道。
“能否把你那天和黄成打赌的经过跟我说一下？”严钰给他把脱臼的手臂“嘎吱”一声接好，张子明疼得差点把槽牙咬下来。
“白天的时候，为什么你咬定他没上山？”
“那我说的你信吗？”
“说说看。”
看在他帮了自己的份上，张子明就将那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黄成那厮......平日里过于仗势欺人，还大话连篇，成天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那天......本来想趁他喝醉了酒唬他两句，想叫他当众出出丑，就问他：‘你什么都不怕，那你敢不敢独自上天碧山？’那厮一听，看着确实怂了两分，嘴上还是硬，说‘这有什么可怕的，这山只配做我们家的后院，我黄成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当时好几个人都在场，大家都起哄，让他别吹牛，要上就去上。黄成脸拉不下来，灌了一口酒，就说‘等老子去把山上的山羊神给你们捉来，你们才知道我的本事！’说完他就出去了。”
“然后呢？他真的上去了？”
“他哪敢啊！”张子明道，“我借口说上茅厕，出来一路跟着他，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个熊胆。他喝了不少酒，我就看见他一路走走停停，七拐八绕，居然往南走了。”
“那他发现你了吗？”
“一开始没有，后来我跟得紧了，他扭头看见了我，还挺不服气，说‘老子口渴，来这喝口水再上山去’。他在一口水井里打了半桶水上来喝了个够，然后就抱着桶在井边睡着了。我谅他也没胆真上山去，就没管他，自己回家去了。谁知道才过了几天，他就成这样了......”
严钰想了想，问道：“这几天他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这我可不清楚，”张子明说道，“我那天看见他睡着了就直接回家了，之后也没再见过他。”
严钰低头不语。张子明缓缓转动手臂，感觉疼痛稍减，便问道：“你来这里，是要找神医治病吗？”
“嗯。”
“药王金桂声名在外，外地人来我们村，十有八九是来求医的。”张子明道，“不过，我看你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啊？”
“我是替人求医。”
“哦，原来是这样。”张子明眉毛又落了下来，说道，“虽然有点打击你，不过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山里根本没有所谓神医药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张子明信誓旦旦，“而且，就算这山里有人，八成也早就发疯发病死了，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这山里活下去。”
“你也相信这山里的传言？”
张子明点点头：“对啊，问渡村没人不信的。所以没人敢靠近它。”
严钰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门外一阵喧闹，两人忙出去查看，只听见有人便跑便喊：“听说黄成发疯，把黄老爷给砍了！”
“我的娘哎！真的假的？”
“是真的，听说伤得很厉害，根本来不及救......”
听见这话，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神色皆是沉重。
看来这里的传闻并非无中生有，他决定把事情先弄清楚。当晚便找到了张子明所说的那口井。
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少有人来，时不时能见到路过的农夫、杂役。井边长起了野花野草，上头搭着陈旧的木头和绳子，那个木桶还孤零零倒在一边。
是否与这井水有关呢？严钰打了一桶井水上来，闻了闻，尝了一小口，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拨开地上的杂草，打着灯笼仔细查看，井边有凌乱的脚印。
有一些长得很奇特的野花，蓝色花蕊，粉红细长的花瓣，花茎短小，靠近了闻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一位老农挑着锄头路过。严钰问道：“老乡，劳烦问一句，这口井是什么时候打的？现在已经废弃了吗？”
老乡说道：“这口井有好些年了，打的太偏了。村民们都喝洛河水，谁大老远跑到这打水来啊。也就是过路人口渴了从这打口水喝。”
严钰听了，又问：“那请问这水有没有什么问题？比如喝了有什么不适没有？”老乡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井水就是洛河的水分流过来的，大家都喝，一点事都没有。”
“那您昨日来时，看见什么人没有？”
“嗐，你是要问黄成那小子吧？昨天就是我看见他，那样子，啧啧，可惨了点。”
“昨天，您就看见黄成自己在这吗？”
“是啊，就他自己。这地方偏，没人来。我老远就看见一个人趴在这，还以为他要投井哩！走近一看，嚯，这不是黄家大少爷么！”
“我就给他拉过来，他还推我，自己个儿趔趔趄趄走了，进了那片林子，就开始吃草啊，吃虫子，吃树皮，一边吃还一边吐......那样子，啧啧啧，真像是中邪一样......”
“中邪？”
“是哩，很不正常！”
老乡走后，严钰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农舍。在这里没有什么发现，他听从村民指点，来到方涯的家门前。彼时方涯刚从外面回来，或许因常年打猎，这个看上去和张子明差不多的少年已经锻炼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年龄并不大的他却磨炼出一双鹰一样敏锐的眼睛。
然而他的家门前却到处是死猫死老鼠，还有一些死蝙蝠挂在门上。
方涯对这些早不以为意，淡定地捡起来扔了，仿佛习以为常。
严钰请他带自己上天碧山，谁知方涯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理都没理，径直进门去了。
严钰道：“小兄弟，我真的有急事要上山求医，请你务必帮在下这次......我有银两可作报偿。”
听他说得恳切，方涯犹豫了，扭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山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似乎是说，“你上山也没用”，随即便把门关上了，只留严钰徒然站在门外。
方涯很快就了解到了严钰的执着，当他背上弓箭上山时，发现严钰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
其实很多事情严钰还没有弄清楚，但他已经来这里两天了，他的病人等不及。无论金桂在不在山上，是否还活着，他都必须去一趟。
也许山上就有这一切事故的答案。
这天碧山山势险峻，陡峭难行，而且植被丛生，山谷深邃。近年来经常有人进山之后或再无音信，或三五天而出的大病一场。因此种种现象，天碧山又以神怪出名。人们大多知道药王金桂隐居其中，却是宁愿托着重病的身体熬日子也不敢冒险进山求医。
方涯没办法，只得任由他跟着，严钰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是一位老人，形容憔悴得不像是个活人，脸色颓败，几乎没有任何生气。若不是还有些微弱的呼吸，方涯就该以为他背着一个死人上山求医了。
除了这位老人，严钰手中还拎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长方盒子。
日已当空。方涯走的这条路是他多次上山踩出来的，路上没多少藤蔓荆棘，着实省了不少力。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严钰虽然背着个人，好在他功底扎实，步伐稳健，此时依旧如履平地。
这里风清气爽，与想象中的“邪山”相差甚远。但他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眼前风景，突然“嘭”的一声震天响，打破了山里的寂静。深山林中瞬时炸出一团烟雾，崩起一团飞沙碎石！
严钰这一惊非同小可，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半空中一只羊头牛角、浑身鬃毛的羊形“怪物”，呼啸着纵掠下来！
这“怪物”个头比牛还大得多，眼神凶猛，随便呼哧一声都像人打鼾一样。严钰敏捷地闪到一边，“怪物”扑了空，转个头又蓄势待发，顶着粗壮的犄角朝他们冲过来！
方涯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见严钰背起老人纵身跃上了一棵大树。那怪物似乎没看见他，不紧不慢地退了几步，随即猛然朝着那棵树撞过去！
“嘭！”一声，“嘭！”又一声......在怪物的凶狠撞击下，粗壮的树干已摇摇欲坠。严钰心想，躲在这不是办法，这树早晚会被撞断。看这怪物行状像山羊，可是身形比山羊大了一倍不止，叫起来也比羊叫声更粗犷，性情也更凶狠......
原来这就是村民口中的“山羊神”，但在严钰看来，它更像是个“山羊怪”。
他足下贯力，狠狠踩在怪物的天灵盖上，借着这一脚飞身而起，跃出去老远，把背上的老人安顿在一个隐蔽的位置。
这怪物吃了一脚，晃了晃脑袋，鼻子中呼哧呼哧地出着气，死死盯着严钰，蹄子已经蓄势待发。
严钰手中捏一块石头，在它猛冲过来之际陡然发力。石块裹挟着十足的力道打在怪物腿关节上。怪物狠狠栽了个跟头！严钰借着它翻滚的势头，握着它的犄角用力扭转，将它滚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