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辆神奇的马车。
马车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岑安能推着轮椅在里面遛弯。
马车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呢?从外面看最多也就能坐俩人。
樊宁没坐在马车里,他骑马跟在一旁,路过城门时,守卫刘丰眼疾手快的扯住樊宁的衣摆。
“官老爷,李彪说去县衙找你后就不见了,他家里人也找不到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樊宁勒马,低头俯视,略一思索。
李彪,是那个昏倒的凡人。
樊宁俯身轻叹:“不必找了。”
刘丰一愣:“什么?”
樊宁:“他欠了个债,应该是还债去了。”
这小子欠债了?刘丰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樊宁摇头:“不回来了,叫他家人别等,换个地方养儿子吧。”
刘丰呆愣的看着樊宁打马而过,他迟疑的转头,城门大开,里面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却再不会有李彪的身影。
官老爷......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
李彪......又欠了谁的债?
——
马车里,高参坐得规规矩矩。
丘常郡抬手,高参给他递茶杯。
丘常郡拂衣,高参给他扫尘灰。
狄久则被两个双胞胎夹击而坐,左右两边一样的脸看时间长了,会觉得左看也是一种右看,右看也是一种左看。
相比之下,岑安看似是最自在的。
他默默的摩挲着衣袖上的云纹,李彪的魂魄燃尽,现在他已不能视物。
早知如此,就应该在张广才的过去里抓个精怪偷偷养着以备不时之需,总好过眼盲耳聋。
“师叔,延岭的九凤镇和醉岭的太平镇相比,哪个更大啊?”
丘常郡看向高参:“师叔也没有去过。”
高参:“狄久,你去过吗?”
狄久摇头:“不曾去过。”
高参掀开马车帘子:“樊先生,九凤镇还有多远啊?”
樊宁瞥他一眼:“我是你的车夫吗?”
高参缩了下脖子:“不是。”
樊宁笑得十分瘆人:“那你问我干嘛?”
高参:当然是因为下意识忘了外面是个大魔头了。
等等!
这么说,整辆车上没有人去过九凤镇,也没人知道九凤镇还有多远吗!
那我们在赶什么路!
“九凤镇离太平镇很远。”
“但是用这辆马车的话,很快就能到。”
高参看向双胞胎。
双胞胎冲他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忘了这两位有点吓人的师兄了。
“原来两位师兄知道路啊。”高参讪讪拱手,“师弟唐突了。”
双胞胎齐齐开口,声音语调都一模一样,“师弟不必多礼。”
狄久看向丘常郡:“为何不用法术?”
丘常郡:“掌门兄长临行前叮嘱,多家仙门在九凤镇消失,许是那妖会障眼法一类,用法术不稳妥。”
用法术冒然出现在一个未知地,怕撞上鬼打墙,狄久懂了。
——
樊宁骑马远眺,与醉岭环抱太平镇不同,九凤镇处于延岭的边缘。
“延岭有家仙门,九凤镇之前一直分属他们管辖。”丘常郡撩开帘子,“这家仙门成立时间较短,不知道樊先生有没有听说过。”
正午当头,前方忽而云雾缭绕,视线模糊,让人轻微晕眩,樊宁视而不见,径直踏马而入,声音似清露初雾般凉薄缥缈。
“延岭七燃峰。”他低喃,“何止听说。”
——
“我让你去帮忙,谁让你去打架了?”闲散老儿拎着棍子,虎视眈眈,“你跑到马上干什么!下来!我难道会揍你吗!”
樊宁头有些晕,听见这话,恍了个神,下意识的抓紧缰绳:“你不打我,拎棍子干嘛?”
闲散老儿:“我用棍子洗衣服!”他指着溪边的一堆衣服说,“敲击衣服能洗的更干净,你不知道吗!”
明明用法术洗的更干净吧。
樊宁将信将疑的滑下马,下一刻,闲散老儿举着棍子就冲过来。
樊宁转身就跑:“骗子!你不是说不打我吗!”
闲散老儿奋起直追:“傻子!我说不打你就信啊!”
樊宁跑了两步,抻到了伤口,钻心的疼痛让他停住脚步。
肩上鲜血洇湿衣衫,殷红一片。
太红了,红到刺目。
樊宁怔怔的看着伤口,有些迷茫。
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闲散老儿把棍子一扔,拉着他往小溪走,“说你傻你怎么还真傻,金乌箭刺中的伤口可不是养几天就能好的。”
闲散老儿拉着他到溪边,樊宁拽着衣襟不让老道给他脱掉,“我什么时候受伤了?”
闲散老儿大手一挥,拍在他脑门上,“在太坪镇跟人家鸠骁战将打架斗法逞能耐,回来我这却装起傻来了!”
“你知不知道鸠骁战将用金乌箭杀死过多少妖魔鬼怪神官仙人?”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一言不合就跟人家打架,你挺厉害啊。”
“鸠骁战将......”樊宁想起他那把金弓,“是什么人?”
闲散老儿指了指天上:“想修仙吗?想成为神仙吗?他就是上面的神仙!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凡人,还跟人家打架,没被打死算他留情。”
闲散老儿越说越气,一甩袖子,直接走人了。
微风轻拂柳梢,吹落帕子,樊宁眼疾手快从溪面上捞出。
波光粼粼,晃得他心慌。
是了,他才从太坪镇回来。
回来前还和鸠骁战将岑长平打了一架。
可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
岑安坐在玲珑断崖上,皓月当空,绿草如茵。
有多久没有如此清晰的看见过月亮了?
他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感受着绿叶轻拂,听着虫鸣鸟叫,内心一片宁静。
“月亮有啥好看的,将军,难道你喜欢月娥?”
闻言,岑安回头看去,金乌扑腾着翅膀,在金弓上左蹦又跳。
金乌小眼睛溜圆,歪着脑袋看他,将军......好像不一样了。
“将军,你不会被打傻了吧!”
它嗖嗖飞来,十分紧张的绕着他,“不应该啊,那个凡人有这么厉害?”
岑安蹙眉:“你很闲吗?”
金乌缩缩小短脖:“不闲。”哪有你闲,没事在这里看月亮。
岑安不再理它,转而看向崖下,浓雾重重,深不见底。
虽然贪图一时宁静没什么不好,虽然能像正常人一样能听见能看到没什么不好,虽然又回到鸠骁战将的身份没什么不好。
虽然一旦离开了这里,他又要失去大半鸠骁战将的记忆。
但是......
人不能活在幻境里。
而打破幻境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一切留住你的东西。
岑安纵身一跃,跌入崖去。
身后的金乌连同天边的月亮都像飞烟散去。
——
“啊?”高参看着掌心的字,“幻境没有影响你啊?因为你是个凡人?”
说完反应过来对方听不到,于是又在岑安掌心写了一遍。
岑安暗道,幻境必是妖魔所变,它再厉害,也无法复刻他当年身为神将的往事,所以幻境里才会只有一轮圆月和小不丁点的金乌。
可以说是假的一批。
岑安:其他人呢?
高参看了眼马车:还没醒。
岑安:樊宁也没醒?
问到这里,高参着急的笔画:他不仅没醒!他好像快断气了!
——
樊宁坐在石凳上,手里熟练的给玉环打着红穗。
闲散老儿在旁边指挥:“打个吉祥如意。”
樊宁撂下玉环,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不说打个多子多福呢。”
闲散老儿眼睛一亮:“乖徒徒,你还会这个?”
樊宁冷着脸:“不会!”
这老头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
一只翠鸟飞过,丢下一枚石子,正好砸到樊宁头上。
闲散老儿手疾眼快把石子捡起来,石子遇到掌心的温度,瞬间化成条条灵文。
他拍了拍樊宁:“来了个好事,去帮个忙。”
樊宁攥着用来打穗的红绳,两手一抻,双眸冷漠,凶神恶煞,“你说什么?”
闲散老儿才不怕他,“延岭七燃峰要成立个仙门,掌门是我老朋友了,刚才传信,想让我去凑个人头,充充场面。”
樊宁:“让你去凑人头,你叫我帮什么忙。”
“人头嘛,当然越多越好啦。”闲散老儿跟他哥俩好似的一搭肩,笑道,“这次不坑你,我跟你一起去。”
——
高参醒的最早,马车停在浓雾中的密林里,他费力的将跌落马下的樊宁抬上马车,本以为大魔头很快就会醒,可没想到不仅是等了半天没动静,甚至脉搏和气息都越来越弱。
岑安:带我到他身边去。
高参将岑安推到樊宁手边:你有办法吗?
岑安摸索着握住樊宁的手,顺着手心向上,贴住他的小臂。
岑安:他应该是陷进去了,需要有人去救他。
高参:咋救?我不会啊!
人怎么能做到这么傻。
岑安叹气:我去救,需要你在旁边护法。
高参:你是凡人,用啥救?
岑安:爱情。
高参:......
是我多嘴问,是我不配。
只见岑安略微挽起衣袖,腕上的曼陀罗花花瓣缠绕着血管缓缓绽放,温热的鲜血如同花朵的花蜜,融在樊宁的手臂上。
——
成立仙门首先要向向四大仙门递名帖,四大仙门的掌门人若是在名贴上签名,则表示同意,随后再向仙门之首蓬瑶山请示报备,蓬瑶山同意后,新成立的仙门就可以举办大会广而告之了。
只是新成立的仙门,人脉或多或少,七燃峰掌门平时深入简出,能来捧场的人其实没几位。
闲散老儿和樊宁到山门脚下时,早有弟子等候。
七燃峰弟子的服饰清一水的嫣红,红衣上绘有黑色云纹,云纹自左肩至右袍下,连在一起像一头猎豹。
樊宁酸溜溜的羡慕:“为什么别人家的弟子都有统一的服饰,我却啥都没有?”
闲散老儿疑惑:“你没衣服穿吗?”
他上下打量一下樊宁,十分随意的安慰:“天天穿一样的衣服有啥意思,你这样就挺好,比他们都漂亮。”
“漂亮是用来形容男子的吗!”樊宁磨牙。
七燃峰守门弟子带他们进了山门,继而交由引山弟子,引山弟子带他们上了山,继而交由问路弟子,问路弟子带他们到大殿,继而交由亲传弟子。
问路弟子说:“两位是掌门吩咐的贵客,由掌门亲传弟子,大师兄亲自接待。”
大殿白玉铺地,大师兄一袭红衣,背脊挺直,身型修长,如白玉之上盛放红莲。
闻声,他转过身来,一双明眸直直落在樊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