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昂山中，临近巳时的天空，已然澄澈如洗。

灿烂阳光从茂密的常青树叶缝隙筛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细不等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亮，也在林中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风一吹，光斑就在林地上、草叶上、人的发顶和肩上熠熠跳跃着。

管南悬就盯着许乘月肩上那块不老实的光点，听她问了自己一句：“管南悬，我当真是不明白你。”

“何事不明白？”他语调轻快，因她突然唤他名字，而非管师兄。

还是以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

仙门中人多唤他管师兄、大师兄，有人气急也叫他管大公子，而会叫他名字的人，除了怒极之下的海楼师父，便是他自家的那几个长辈了。

只是，他们往往全呼他姓名时，也是疏离和生气之下。

故以，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出来，与旁人很有些不同。

带给他几分愉悦。

“你如今对我这么……”她已经甩开了他钳住自己的那只手，再去脱去抠去拽过那只凤首镯，发现无济于事，她只得放弃，“可是在做给谁看？”

末了，她抬起手腕，示意他给自己弄掉。

管南悬扫过她红一片有的还有点青了的腕子，拧起眉，狠狠心说：“拿不掉了！”

除非他死了。

一方脉搏不跳动了，另一方的镯子才能取得下来，即便是手腕被砍断了，胳膊被切掉了，这镯子也会化作一缕光丝，顽强地留在人的身体里。

当初龙凤契阔对镯就是这么被设计出来的。

但是他不想同她多说。

他很快换了些许轻浮的腔调道：“你既晓得了，还不配合些？”

当真是利用自己！

她并不欢喜听到的只是这样的回答，许乘月又以为他唬自己拿不下来，老大不高兴。

她剜他一眼：“凭什么？”

语气不甚友好。

“凭我……”管南悬望进她清澈如一汪清泉的眼眸，止住了话头，临起身才又道，“凭我能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事后还能免去麻烦。”

她确实没想好善后之事，也怕东西拿到了，还没等送到起灵宗进她师娘的肚子，拔山宗的人便追讨来了。

这种经历，她在锦灵城遇到的不少，知道那种场面有多难堪，亲人有多无奈。

管南悬和他背后的问剑宗，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幌子和庇护所。

许乘月一时起心动念，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利用他顺利达成目的。

可是自己这样会不会太过占便宜？

光是想想，许乘月这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心理负担这样重，还干什么坏事？”管南悬笑她，是为数不多抵达眼底的笑意。

“还走不走了？你俩再这样眉来眼去的，天都要黑了。”恰此时汪尔声不耐烦地催促。

此话一出，旁人都定睛望着他俩。

尉迟璜暧|昧地笑着，林风致笑得坦荡了然，墨灵申则自始至终板着一张脸，不知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着，下一刻又似乎释然了，牵动了一侧唇角，先回首继续往前走了。

许乘月因为心思总被管南悬轻易看穿，很是着恼，听见催促的一刻就连忙起身，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总在她眼前笑，有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明晃晃的，扰得她心里生烦。

她一走，成了背对着她得管南悬，垂目扫了眼自己的左腕。

那张还未彻底敛去笑容的俊郎面庞，霎时黑沉了几分，再回过身跟上许乘月时，方才的那几分黑沉之色，顷刻间又没了半分踪迹。

像是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林风致从墨灵申处打听了树螃蟹的消息回来，与许乘月二人便默默开始筹划。

路上听尉迟璜提起此次的这个秘境，除了有各种珍奇灵植和异兽外，还有可能寻到神品灵石。

这也就是拔山宗此次只给出这么几把钥匙的原因所在。

灵石除了能买东西，喂传阵实现传送，还能提供灵力帮助修炼。

只是修真大陆市面上所见的那些个灵石，往往中下品的居多，灵力对大部分修者而言，微乎其微。

偶能见到上品和极品灵石，那都算开眼，一般数量也不多，用以吸灵还不如拿来换东西合算，故而也鲜少人拿来修炼。

至于神品么，那几乎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据说神品灵石是曜黑色的，越黑，灵力越精纯充沛，待灵力吸收殆尽，灵石便化作透明色，成了最为普通的石头被丢弃在大陆的某个角落，或许待多少万年之后，它又可能变为普通灵石。

许乘月一听就来了兴趣。

初二那日的夜里，许乘月从主峰某位师姐那里学会了做一样点心，她本想端去给师父和师娘尝尝，刚行出洞府不久，听到在外赏月的师娘劝了师父一句。

“千阳，你不要再操心我的身体，你的灵力亏空严重，要想法子补些才是。”

与林风致一商量，两人登时改变了主意。

——先进秘境，再想法子弄走汪尔声，夺山兮。

入秘境的灵玉钥匙都在汪尔声的身上，直到一行人停在那悬于清潭之上的秘境入口跟前时，他才一一发放了钥匙。

等待秘境打开的这一小段时间，大家不知都在想什么，一时都没说话，只有许乘月闲不住，又开始在周围采起了灵植。

那一堆玉佛草、紫光幽兰、冰线草、黄精芝、金猴花、风灵花……入了许乘月的荷包时，汪尔声已经看得眉心直跳了。再见她从一堆枯叶里，都能翻出一株与山兮同样罕见的类山兮时，汪尔声的脸，黑得简直不能看了。

这女子的气运为何总是这般好？

好像天底下的灵植灵草都在排着队等她去采，旁人去到同一个地方，却怎么都发现不了，就跟讨好她似的。

神华门新近出现的那个女弟子，气运也是奇好，修炼精进颇快，几乎没受过什么伤，有人便猜测，她怕是什么罕见的血脉，很受上天眷顾。

莫不是这许乘月亦是如此？

汪尔声有此一猜。

可她动不动受伤，一养就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次出现，境界比起那个姑娘一两年就直逼筑基着实算慢，这么一看，貌似又不像。

大抵是她那双眼睛太贼了吧。

平时看着发木，转个视线都是慢悠悠的，看人更是漫不经心，但在找灵植的时候，却是滴溜溜的转，灵活异常。

想来，她只是对灵植以外的事情不在乎、不上心罢了。

“你要注意别让她钻了空子，不可放她去秘境以外的山中寻药，谁知她有没有打山兮的主意。”那可是他们月昂山的镇山宝之一。

想到自己还与她做过交换，给了她一块入山令牌，还好自己当时够机智，赌准了她不甚清楚入山需得两块令牌一事，否则他们汪家那暴脾气的汪老爷子非剥了他得皮不可。

可汪尔声不知道的是，许乘月正是入山门时发现自己被他耍了，方才打定要拿树螃蟹治他的决心。

不过，这都是从秘境出来之后的事情了。

一行六人入了秘境之后，许乘月和紧跟在她身后的林风致和尉迟璜，就如蝗虫过境一般，捞走了他们所见的各种闪着灵光的珍奇灵植，而墨灵申则对出现的各种灵兽，进行有选择性地入囊行动。

至于管南悬，汪尔声只能大方地对其送上白眼。

自打那采兰送芍的定情传言一出，这厮就变得跟见了腥的猫一样，再也不掩饰对某个女子的关注和偏爱。

比如许乘月闷头采灵植的时候，他必定就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虚着一双眼睛瞧过去，气场同个带着幼崽出来溜达的母豹子无有多少出入。

而没有风水草动的时候，他又动动手指扇动树叶和草枝，引得柔风轻送。

大冷天的，这女子采药竟采得额上出了一层汗，真是难为她了。

汪尔声的嫌弃和幽怨，一直持续到出了最开始的那片林子后，遇见的第一个山洞前。

他们所立之处日头正盛，称得半壁上这个洞口枯藤密布的山洞，越发黑洞洞的，透着灰败的恐怖和强烈的神秘感。

“听闻灵石矿就出现在这样的山洞之中。”尉迟璜又开始散布他的不完全可靠小道消息了。

许乘月秉持着“宁杀错无放过”的原则，与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后，便随打头的尉迟璜和墨灵申一道扎进了洞里。

可惜，这洞里除了兽类的皮毛臭气，并无其他，甚至连棵有用的灵植都没发现。许乘月乘兴而去，败兴而出。

正绕着一根桩子一样的管南悬采了两圈灵植，就听那山洞里忽然鸿地一声炸响，一时间沙尘滚滚而出，间或还有碎石块四下飞溅。

许乘月被这动静闹得直起身来，仍没见到有人出洞，她便低首搓了搓手指尖上的泥污。

搓完了食指搓中指，搓着搓着，又听“嘭”的一声，浓烟滚滚中不断有碎石落地声传来。

许乘月不无担忧地望一眼那山洞，抬眼垂眼间，她摊着的双手上就多出块东西。

一块中间有些微拱起的薄片。

许乘月大概拭去上面满布的尘土，发现有些类似符箓或者阵法的纹路显现。

什么人会将符箓阵法凿刻在一块……大概是头盖骨上面。

不管是人的还是什么兽类的，死后刻上去的还好，若是活着的时候……

这样一想，许乘月立时觉得这块头骨碎片，沉甸甸的，她竟有些拿不住。

在那几人从山洞出来前，管南悬凑近前来瞧了一眼，指出：“原是附灵术！运气不错！”

许乘月听他这般笃定的语气，又见他神情认真坚定，晓得他说的定然不假，于是想进一步请教，可这时那几人却纷纷出得洞来。

许乘月将汪尔声那出恭不顺的表情尽收眼底，果断将那块飞来的横财头骨收起来，主打一个闷声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