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内理子的死亡像一团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里。

除去配合调查参加报告会，悟和杰几乎没有私下谈论过那天的细节，他们彼此之间坦诚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每当硝子尝试用幽默打破这种氛围，他们就会露出略显疲惫的笑容，说：抱歉，稍后还有事要做。

伊澄由里子几乎拜托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咒术师寻找机会，更加没日没夜地参加任务。她的经验积累十分迅速，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硝子看在眼里，却无法开口阻止。至少最近一次任务，如果不是她刚好同行，灰原和七海很可能因为前期调查失误而殒命当场。

为她上药时，伊澄短暂醒来，意识模糊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硝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有些开心，“我把后辈们带回来了呢。”

“……嗯。”硝子看着她满身血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僵硬地拍拍她的额头，“做得好。”

在夜蛾的暗示下，硝子隐瞒了灰原雄重伤昏迷的消息。每当其他人外出执行任务，她便独自到医院探望。

但他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伤口完全愈合后，伊澄由里子提交了特级晋升申请。

这一次，夜蛾终于松口了。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忽然崩紧了弦。他们明明都在变强的道路上前进，硝子却总越发不安。

总感觉这样下去不妙。

终于，她的预感成了真。

…

“夏油杰在任务执行过程中，杀死了村里的所有人然后躲了起来。”

“——别让我重复。”

五条悟完全没想到夜蛾正道将自己从执行任务的路上临时召回与杰有关。而且他说，他说……

“哈？”

“我说得足够清楚了。”

夜蛾正道双手背在身后，直接略过了他徒劳的质问，平波无澜地说：

“报告书就在我桌上，你想看的话可以随时去拿。”夜蛾看了看手表，“参与正式调查的人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再过几分钟，就能看到第一版详尽说明。”

五条悟几乎一字一顿：“现场在哪？”

“除非我亲眼确认，否则你的那些报告，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夜蛾正道观察了他一会，好像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而后，他说出了一个地址。

五条悟抬脚就走。夜蛾在后面忽然想起来似的补充道：

“对了，报告书的撰写人，同时也是这次事件的唯一目击者——”

“是伊澄。”

…

硝子在庭院里来来回回散步，趴在石桌上，瘫在池塘旁，从中午时分等到接近凌晨，终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蹲的时间太久，脚有些发麻，于是她干脆没起身，叼着一根草含糊问道：

“怎么样，是他吗？”

脚步停了，但对方沉默良久，才给了回应：

“嗯。”

“是吗。”

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或许她应该觉得难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超乎她承受能力的事，硝子茫然地看了一会月亮，自问竟然心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五条悟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伊澄呢，怎么样了？”

硝子将草从嘴里拿出来丢掉，两只手比划：“左肩破了个这么大的洞，不过整体来说——”她回忆了一下，含混总结道，“还好。”

“你想去看她吗？”

“再等等。”五条悟用手机连续拨打一个播报着关机的号码，“我要先见到杰。至少问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他真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对朋友动手。”

“——如果他还当我们是朋友的话。”

那之后的几天，硝子几乎随时随地能看到五条悟在摆弄手机。许多时候他会在毫无报备的情况下外出，夜蛾对此采取的政策是——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伊澄闲聊时，这些内容都被硝子当做调剂讲给了她。

“你不生气吗？”硝子咬一口苹果，囫囵咽下，“关于悟不相信你的事。”

伊澄失笑，纠正道：“那不是‘不相信’，只是需要‘再确认’而已。”

硝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没分析出什么区别，所以最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躲着他？”

“不……”伊澄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调整得不露一丝破绽，“只是最近很忙而已，之前还有一些材料没有补完，新的任务也需要处理。据我所知，交到悟手上的事也很多吧？”

伊澄一本正经地给硝子洗脑：“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刚好时间上错开了。”

硝子提着苹果核，细细打量她。

终于，她妥协了。

硝子一撑桌子站起来：“好吧，没有就好。”

伊澄刚要松一口气，走到门口的硝子忽然回头，状似不经意问道：

“话说你昨晚有出门吗？”

伊澄一僵。

硝子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顾自地托着腮补充：“大概……两点多？还是三点，我好像听到隔壁的门响了一下，是临时有任务吗？”

“……对。昨天忽然想起一份报告的数字有误，夜蛾老师直接提交可能会有麻烦，所以连夜去改。”伊澄由里子紧接着问道，“是吵到你了吗？抱歉，之后我会注意。”

“完全不会，不用担心。”硝子摆手，“先走啦。”

门打开又合上。确认硝子不会再返回，伊澄才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微微皱起眉。

硝子一定发现了什么。

——不能再等了。

她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一天晚上，硝子结束在医务室的工作后，一如往常步行回宿舍，走到半路时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打开后发现，是伊澄邀请她明天到新宿逛逛。

——伊澄，市区，闲逛。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百分百的不可能。

但她在黑夜中看了很久亮起的屏幕，仍是一字一句打下回复：

——好啊。

第二天，硝子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几分钟，但却并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留在车站出口处等待，而是站上高台四处探看。

她要找的人，伊澄由里子这么迂回希望她见到的人；那个张狂又细腻，强大又脆弱的人。无论身在多么拥挤的人群，她也一定能将他一眼认出来。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专注于眼前的硝子瞬间警报拉到最强，抬手便打——被毫无障碍地挡下。

“看着有点像，没想到还真是你。”

那个人露出熟悉的笑意，收回格挡的手打了个招呼：“哟。”

硝子：……

硝子：“……杰。”

“上面所说的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夏油杰就近买了两只甜筒，递给硝子一只，和她一左一右坐在花坛旁边。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不过姑且算是吧。”他并不怎么在意地笑笑，主动问起，“伊澄呢？虽然有你的反转术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硝子略感不满。她的术式一定程度上固然可以作为保障，但这并不是他肆无忌惮的借口：“所以到底为什么？夜蛾老师说，伊澄那天只是偶然经过，并不是作为你的任务搭档。是她想阻止你，惹你不满了吗？”

听完她的话，夏油杰反而更愉悦了：“他们是这么说的？真不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替我隐瞒的必要。”

“伊澄的事，只是意外。”他给了回应，却并不愿解释太多，只是同她简单传达了一下关于建立“只有咒术师存在的世界”的理想。

硝子摸出手机，给一心想找夏油杰问清楚的悟打电话，同时略感无奈地摊手：“不被世界理解的话就推翻整个世界，你的想法真是单纯到有些离谱——喂？悟，杰找到了哦。”

——这之后发生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硝子的一大梦魇。

伊澄由里子的术式很擅长隐匿气息和追踪行迹。夏油杰犯下罪行被高层通缉日久，她不可能毫无行动。

无论她是在跟踪五条悟，还是独自从其他渠道探听消息，上次的试探都让硝子确定，伊澄已经明确知晓夏油杰的位置。

因此，她来了。

尽管对这次谈判并不抱乐观态度，她依然想做些尝试。

悟大约也是。

硝子深深知道，杰只是看似随和，实际一旦选定道路，便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这大概就是作为朋友的最后一面了吧。

硝子远远看着悟和杰争论她并不想听懂的大义理想之类虚无又缥缈的东西，逐渐放空自己。

他们最后果然没能取得共识，一个留在原地，一个转身告别。

硝子略抬一抬手，小声说了句拜拜。

叹一口气正要起身，局势突变——

是帐！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前线战斗过，心跳快得震耳欲聋。五条悟和夏油杰几乎同时看向她，应该是想优先保证她的安全。

硝子逆着光线仰头，看到什么东西自他们身后的高楼俯冲而下！

她想要开口提醒，但是不知名攻击实在来得太快，数道闪光直冲五条悟！尽管反目在先，夏油杰仍是放出数只咒灵加以抵挡。

但是，好熟悉。

硝子才刚刚反应过来这些奇怪的闪光是什么，就见数量更加庞大的光点自他们四面八方暴起汇聚，瞬间仿佛万箭齐发，咒灵的尖鸣刺耳然后瞬间消失！而处在光点中心的那个人——

一个人影向他直冲而来！

五条悟便在此时意识到攻击者真正的目标：

“术式反转，赫！”

“不……”硝子喃喃，但此时一切已晚。

赫一击即中，瘦弱的攻击者被血染红半边身体，坠落在地人事不省。而遭受攻击的人——

原地只剩残肢碎片。

硝子僵硬又缓慢地走到那里。

“那是……那是她最新习得的术式。”

硝子嗓音沙哑。

那不是什么闪光……

那是碎片。

…

剧烈的疼痛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伊澄由里子很快陷入毫无知觉的沉眠。

那是悲剧的源头，噩梦的起点。

原本只是自己的任务结束后想起杰也在附近，想等他结束一起回高专。然而抵达村庄，却只看到尸横遍野。

“作为咒术师诞生，就注定为普通人放弃一切。伊澄，这样的命运，你不觉得不公吗？”

“要加入我吗，伊澄？”夏油杰向她伸出一只手，他的眼神是那样柔和，让她恍惚想起刚入学的早上，他也是这样问自己，行李箱需不需要帮忙。

血液正在迅速流失。她用尽力气，摇了摇头。

夏油杰的目光就冷下来。

他带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孩走入深林，再未回头。